致敬!致哀!!
展开最新一期即2010年9月24日总第924期《经济学消息报》时,我习惯性地浏览一下头版的右上角。这次看到的不是“本期导读”,而是“编辑部敬告”。看完最后这段话——“经济学消息报要面对诸多局限条件,也一直在艰难中行进。现在,实在无法继续,到该结束的时候了。……一段历史结束了,经济学消息报的历史结束了。别了,朋友们!”——我的眼睛湿润了。骤然间,感觉失去了一位相知相识并曾经寄托理想和信念的老朋友。
1995年5月在北师大老赖那里,第一次接触到《经济学消息报》。那时候老赖还是学界新秀,经常在消息报上发表习作。在老赖的书架上,有很多份《经济学消息报》,随手翻阅了几分,感觉充实、真实、踏实,没有一般期刊那样的冗长乏味,空洞无物。那种解释真实世界的深入,那种分析时政的敏锐,那种理论的清新,视角的独特,结构的严谨,内容的精炼,确实使人耳目一新。后来才知道,此前一年,《经济学消息报》主编高小勇先生曾经组织过一次对十几位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的采访。后来看过报社主编的《诺贝尔经济学奖访谈录》,其中问题的尖锐,回答的精彩令人信服,《经济学消息报》由此给我留下专业、务实、精炼、活泼的印象。再往后,因为关注,会在资料室或者报亭看到《经济学消息报》,每当国际国内重大经济事件发生,都会期待在消息报上看到相关的解读。记得亚洲金融危机之际,学界开始讨论教育产业化问题,而后来被誉为“教育产业化之父”的汤敏最初关于教育产业化的文章,就发表在《经济学消息报》上(就汤敏来说,这可能是他学术生涯中的一次败笔,但毕竟是通过消息报才扩大了这一主张的影响)。后来才知道,钱颖一以财政联邦主义解释分权模式对经济增长影响的一批文献,也是在1995年下半年的《经济学消息报》上连载的;而这一理论,由于中国经济建设的成功,获得了世界性的理论影响。这里我想说的是,《经济学消息报》对于中国经济学的普及和发展是有过重要贡献的。当然,《经济学消息报》对于很多青年经济学人的成长也有过重要的影响。很多经济学人获得对经济学研究的兴趣和信心,是从在《经济学消息报》上发表文章开始的。《经济学消息报》这样一份报纸,不讲资历,不论后台,只要有认识,只要认识有新意有水平,就一视同仁提供发表机会,对青年学人来说,实在难能可贵。我首次在《经济学消息报》上发表文章是在2006年5月12日,那是一篇介绍英国经济学家迈克尔.佩罗曼的《市场的天生不稳定性》的书评。在那之前,我对写作空洞乏味的学术文章有了一种特别厌恶的感觉,我感觉我的学术生命还没有开始就应该结束了。那篇书评的发表,让我看到一种清新自然的写作的可能性,那样一种写作,既能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还可以采取清新自然的形式,实在符合我的口味。从那以后直到停刊的2010年9月24日,我在《经济学消息报》上发表了53篇文章,内容涉及书评、影评、时政分析、历史探索等等领域。我感觉自己已经形成一种适应消息报的思考和写作模式,可是,骤然间,消息报停刊了。
以前看过一些高小勇关于《经济学消息报》办报经历的文字,知道这份报纸没有正式刊号,不能公开发行;知道这份报纸一直坚持非商业化的宗旨,不接受任何硬的或者软的广告;还知道由于他们主要依赖读者的订阅费维持生存,财务状况一直不是很好。由于对这份报纸的喜爱,我曾经设想过能为她做点什么,但是,一介书生,又能做些什么了。我曾经提出不领稿费,但他们还是一次又一次将稿费寄来,反而给他们增加了麻烦。况且,那区区几十元的稿费,连官员们的一包烟都买不到,对于报社的困难又能起什么作用。即使现在,我还是不知道《经济学消息报》停刊的原因,不过,我相信和他们未能获得正式刊号带来的稿源及财务困难有关系。由于没有正式刊号,在这家报纸上发表的文章是不能进入高校或者研究机构正式的学术评价体系中的;你在这家报纸上发表的文章再多,再有思想价值,对于职称评定或者其他的科研考核都没有任何作用。这种状况,相当程度上会影响作者的积极性,从而严重影响稿源质量。并且,由于不能公开发行,势必影响报纸的社会影响,影响发行量,从而影响其收入。消息报之所能够坚持到今天,大概和一群理想主义的理论工作者有关,他们研究理论关注现实,只是出于对科学的热爱,对人类福祉的关心。在相当意义上,他们是苏格拉底所说的“热爱智慧”的那一类人。对他们来说,理论研究的价值远远超出功利主义的一般考量,展现并与他人分享自己对经济理论及经济现实的认识,就是他们写作和发表的目的。《经济学消息报》这样一个平台,为他们的理想主义提供了展现的舞台。其实,真正的理想主义者还是高小勇先生和他的团队。在一个极端物质化的时代,在一个一切活动都成为经济活动,金钱成为评价一切的标准的时代,他带领他的团队,一直坚持着报社的非商业化宗旨,坚守报纸的理论研究特色,拒绝任何商业的诱惑——这是何等的理想主义,这是何等坚毅的力量!消息报办刊以来的20年,是中国市场化进程加速的20年,一家坚持非商业化运作的报纸能够生存下来并产生过重要的影响,这实在是一件传奇。这个传奇现在结束了,现代化背景下,真正的胜利者只能是市场。在《经济学消息报》谢幕之际,我们应该向高小勇及其团队的理想主义坚守表示敬意和谢意!
一个极端商业化的时代容忍了一家极端非商业化的报纸生存20年并且让她产生重要的社会影响,我们应该感谢市场的宽容。我曾经为一家报纸的谢幕悲哀过,那是《世界经济导报》。在我上大学的时候,课堂上老师灌输的,教科书里宣扬的,期刊杂志上连篇累牍的,都是一些腐朽没落的教条,现代经济学还没有真正启蒙。这一家来自上海的报纸,在很大程度上给关注经济理论的年轻人提供了经济学启蒙。后来,由于政治倾向等问题,在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的运动中,这家报纸被停刊了。这一事件,似乎体现的是政治的不宽容。相对而言,《经济学消息报》应该是幸运的,尽管她一直秉持非市场化的办报宗旨(但她所宣扬的,却又是市场化),市场还是容忍了她20年。可归根到底,《经济学消息报》的停刊还是一个悲剧,一个物质主义盛行的时代的理想主义的悲剧。固然我们生活在一个极端物质化的世界,固然这个世界评价一切的标准都是货币价值,但这个世界还是需要面向天空的理想主义者,他们怀抱着理想,坚守着真理,追求着进步。可以想象,当这个世界充斥的只是物质和物质主义者,当理想主义者的天空变成一派灰暗,甚至理想和理想主义者失去生存的可能,这个世界将会变得多么单调,多么难以忍受。《经济学消息报》的停刊,似乎预示着我们已经进入了这样一个不堪的世界。想一想我们现在已经是世界上第二大经济体,想一想北京中心城区的房价已经到了每平方10万元以上,想一想那些贪官们汇往国外的财产动辄上亿,《经济学消息报》这样有追求有良知有品位,启迪过民智,推动过经济社会发展的媒体,却因为财务问题并且可以相信不是很大规模的财务问题而停刊,这实在是我们时代的悲哀。为此,我向《经济学消息报》致敬的同时,向这个时代致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