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环保:走向“深绿”、走向乡村


         从“浅绿”到“深绿”,我们越来越把对于生命意识的复苏看做环保意识最基础的一条。

 

  价值中国:您提出了绿色生计、绿色生活、绿色安全、绿色养生、绿色伦理的概念,您理解的“环保”是什么?

  廖晓义:
我自己对“环保”的理解是经历了一个从“浅绿”到“深绿”的过程。所谓“浅绿”是在物质层面的环保,像节能节水、垃圾分类、少用一次性制品、救治物种等;“深绿”,就是深入到生命和心灵。

  从生命能量的角度来讲,环保其实就是一种活法,一种惜物能、蓄心能、增体能的活法。我们越来越把对于生命意识的复苏看做环保意识最基础的一条,没有生命意识的复苏是不可能有环保意识的复苏的。如果说我们本质上不在心灵上进行这样一种复苏,或者心灵深处不去除个人利益最大化的自私和消费最大化的贪婪,谈什么环保?

  有一次一位电视台记者问我,什么叫拉动内需?我说内需应该是人内在的需求,现代文明犯的很大的错误就恰恰忽视了内在的需求。人这个物种活一辈子,挣钱只是其中的一个需求,人的真正内在需求是什么?当你有病的时候,你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需求;当你郁闷得要跳楼的时候,你会知道心灵深处的内在需求,你的快乐和健康。可是这种东西长期被人们忽略。人们以为拥有物质就是全部的幸福。

  单向地依赖消耗物能的生活方式,不仅造成环境的恶化,而且导致心灵的硬化和身体的退化.  对车的依赖,是腿脚的退化和心血管疾病的增加;对于空调的依赖,是皮肤呼吸能力的丧失。高强度的工作、高速度的节奏下的压力,以及因追逐物能造成环境的污染,是造成各种的现代病和猝死的成因。更要命的是,在为获取物能的竞争、斗争和战争之中,心灵被污染,人心如荒漠;失去了和自然血脉相通的情感,割断了周围的人情、亲情、友情、乃至爱情,由此也失去了快乐的源泉和快乐的能力。   
       
  价值中国:您怎么看待现代科技对人们生活的影响?有一种观点,科技就是物质化的思想,那您觉得人类应该在怎样的思想指导下发展、使用和看待科技?

  廖晓义:
科技不是坏事,关键在于很多时候我们对科技迷信了,不进行环境影响评价,不进行道德评价。使用科技的人如果割断了与天道的联系,放弃了对人德的追求,科技双刃剑的恶性的一面可能会被无限放大,人们就可能死于自己创造出来的科技手里。

  道德问题是一个根儿上的问题,我认为现在不在于人们对文化谈的是不是太多,而在于我们理解的文化究竟是什么。其实中国的文化,就我的理解来讲,还就是两个字:道和德。回到《道德经》,道就是宇宙的规则,德就是遵守宇宙规则的态度。如果没有这两个东西,不管是科技还是所有的文化,都是困难的。虽然道可道非常道,宇宙规则是很难描述的,但是天道其实和西方人说的信仰一样,都是调节和约束人的妄为的轨迹,这个轨迹是存在的。如果你不承认这种轨迹的存在,也可以不遵循。但是妄为的后果就是天人分裂、身心分裂、个体分裂,就是现在的各种危机。我曾经问过一个建筑学家,他为我们讲了生态民居的几条基本原则:自然是最好的,万物是关联的,宇宙是变化的,我认为这是对“道”的一种描述。这些看起来太玄,很难进入普通人的生活。但是但凡遵循道和德的人,是会从中受益的,是能够接近和体悟那种“仁者不忧、智者不惑、勇者不惧”状态和行为的,这就够了。  

  价值中国:您刚才提到了“分裂”,所以您说“中国环保最大的问题是把‘我和你’变成‘我和我’”。并在2007年冬季提出的“乐和”这个概念,这是一种很中国式的环保表达,它与西式环保有什么不同?

  廖晓义:
其实这个世界从世界观的角度来讲,我把它叫做“尚分”。这种分的思维,就是现在各种社会危机、生态危机和健康危机最根本的原因。所以,“乐和”不仅仅是快乐的意思,还有一个“乐于‘和’”的意思。

  我们看“环境保护”这个词,在英文里叫“environment”,这里就隐含一个意思,就是这里面肯定有个“center”;另外一个意思就是人有强大的力量去保护环境。这个说起来都没错,但是如果我们往深处看,从“和”的思维看这个世界的话,我们能看出一定的区别。其实在“天人合一”的概念里,很难说有严格“环境”这个概念。就像我去过的很多古朴的乡村,他们认为大山就是他们的身体,河流是他们的血液,森林是他们的毛发,这都是一体的,不存在一个“环境”问题,最多我们叫“自然”。另外,从“乐和”的世界观里来看,人只是整个生物链条里一个非常脆弱的环节,只是三千万个物种之一。我们只有顺应自然才能得到自然的保护,人就像一个婴儿,看起来挺闹腾,但是不能离开母体。水和空气出了问题,哪里还会有人的生存? 大自然伸个腰、打个哈欠,对人来讲都是了不得的 “自然灾害”,环境意识和生态伦理的要义就是要从人类中心主义的怪圈里走出来。   
     
  价值中国:很多观点一直在说,2008年经济危机提供了一个契机,我们要进行一个产业转型和文化转型。那么,从环境文化的角度来讲,您觉得应该转向哪里?

  廖晓义:
我们不妨从中医文化里对待生命的态度开始,就是我们活在一个什么世界里?中医里讲三宝:精气神。精,就是形,是看得见的;气,是我们看不见摸不着,但是人活一口气,是我们的生命能量,其实也是人和宇宙万物连通的通道;神,就是心灵。在中国人的概念里,人的心和天心,即宇宙是相通的,人要“通神明之德,类万物之情”。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从精气神入手,能看到古人对世界的看法里不只是有形的世界——地,还有一个无形的世界——天,联系有形和无形世界的,叫人。人一方面通神灵之德,另一方面领万物之情。所以这样一种生存状态,就是人在这个世界上活着的意义。

  质疑和挑战过渡消耗物质能源的生活方式,不是让人们去牺牲,恰恰是人们要找回现代社会最难得的奢侈品,这就是健康和快乐。生活价值和生活方式的改变,也并不意味着经济的衰退,而恰恰是产业转型和新的生态经济的发动机。

  当人们不满意食品污染而追寻有机产品的时候,当人们真正把食品安全作为生命基本诉求的时候,中国这个既有土地也有劳动密集型人力资源的农耕大国,就有可能成为世界上最昂贵的有机食品菜篮子;

  当人们在对于物质的无休止追逐中找不到幸福的时候,当创物产业很难拉动内需而人们开始追求高质量精神产品的时候,就有可能使中国悠久的文化资源成为创意产业的资粮;

  当人们厌倦了工业化批量生产的大宗产品而向往个性化手工业制品的时候,当人们厌恶了污染而崇尚返璞归真的自然产品的时候、中国几千年手工艺传统有可能与时尚结合而引领风骚;

  当人们真正关注健康,用生命崇拜代替了资本崇拜的时候,当人们不甘忍受心灵硬化的苦闷而追捧各种形式的国学研习的时候,古老的养生智慧和国学教育有可能拥有最具潜力的市场。  

  价值中国:在追求这种道德精神的时候,会不会觉得会遇到天花板?

  廖晓义:
在这个世界做事情,个人的目的是不一样的,这都是缘分的事,谁认定这个就朝这个生命轨迹上走。如果谁觉得不幸福、不自由、不安详,有对于生命本质诉求,就会自己找自己的生路。我从来不觉得我们的生命体认就一定能够真正影响到多少人,说的现实些,我们只能选择和影响那些愿意改变的人。这也是我为什么愿意转向乡村的原因,在那个城乡结合部可能还会有些生命转轨的机缘。我曾经是可以像很多人一样,但是我自己觉得我过这种日子不快乐,我觉得物质消费满足不了我的心智。我想去寻求一种新的生活,更饱满、更富有生命能量、更有意义的生活,我就觉得这种是可以改变的,包括我身边也有很多这样的人。

  我们现在说通天达地,无私有情,尤其是“无私无我”这种词儿,这个时代别人听起来可能觉得是一种很怪异的声音,但是我们古代所有的学派,所有的修行修的是什么?修的就是无私无我啊。只有慢慢朝着这种“无私无我”修的时候,才能真正去体会那种仁者无忧,勇者不惧,智者不惑的生命喜悦,那才是人到这个世界上应该享受的幸福。所有的烦恼都是从贪欲、私心来的。  
              
  价值中国:中国传统文化里田园牧歌式的“天人合一”与现代科技大发展和现代化之后的“天人合一”有什么不同?

  廖晓义:
没有不同,我觉得都是一样的。只是西方科学家家把中国的天人合一换成了一个科学名词,叫做宇宙能量共振。在我们看来,这种共振就是说,你作为个体生命所思所想,是合乎宇宙规则的,你的生命状态是与万物相通相连相亲相爱的。两个月以前,我采访过一个天体物理学家卡尔博士,他是霍金的博士。他说这个世界是分成三个部分,如果一定要分的话,一个是物质,最多占5%;一个是暗物质,占25%;第三个部分,是暗能量,很难测量,但是各种方式证明它存在着,占70%。这就是现代科技给我们昭示的一个世界,我们可以和中医的天地人或者是精气神结合起来理解。那5% 就是我们看得见摸得着的物质的世界;25% 就是“气”;那70%就是“神”。神,即所谓暗能量的世界是很难用大脑来进入的,需要开发我们的心智、用心能来感悟。这个就必须要停止大脑里这些欲望、自我这些隔层,就能与那个世界相通。与那个世界相通的时候,你的生命能量会增加,爱心会打开,也会更智慧,更有勇气,也更快乐。敬天惜物、顺应自然就是天人合一的途径,顺应自然并不是说不从自然里索取,但是要取之有道,取之有度,取之有情。否则就无法可持续地发展,甚至无法可持续地生存。  

  价值中国:环保也性感!

  思想有时是不是也是一种束缚?

  廖晓义:
对啊,所以所谓个人利益做大化、物质消费最大化,就是抱着那个5%的物质这颗芝麻,丢了那95%的大西瓜。到这个世界走一趟,用生命交换了这些么多物质,可关键你也带不走啊。活在世界上的时候,是应该培育自己的生命能量,培育感受爱和创造爱的能力,这是很幸福的,没有什么比追求幸福更重要。物质在一定程度满足之后还是要去追求真正能给人带来幸福感的东西。总之,这种天人合一按照现代物理学来讲,就是让人的有形的个体进入宇宙空间,通过清除心灵污染和治理精神荒漠的方法去体会和感悟这个无处不在的“道”,即宇宙规则,从中体会人应该感受到的快乐和喜悦。当你天人合一的时候,做事的一举一动是去遵循天道和人德的。当然,天人合一的程度会因人而异,不太一样。

  生态学是什么,用一位研究草原文明的刘书润老师的话说,生态学就是自然的爱情诗。所有的生命彼此依存,形成了一个生存之爱的链条。我女儿想把环保做得“潮”一些,在“川一川”的牌子的T恤上印上“环保很性感”,我觉得这个看似荒诞的提法其实表达的是生态意识的本质。其实环保就是一场恋爱,身与心、灵与肉之间的爱;个与群之间、人类和相依为命的三千万个物种之间的爱;人与天、个体生命和宇宙母体、生命本源的的爱。和是什么,就是大爱,把我们原生的这样一种爱的意识、爱的感觉、爱的能力调动起来。  
    
  价值中国:您一直大力提倡乡土文化,那您怎么看待中国的城市化?

  廖晓义:
西方文明无非是城市化、工业化、全球化的过程。但不管是从经济学还是从社会学,我认为城市化这种方式在中国不能再按照西方的模式走下去了,中国要走乡村建设的路,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因为中国是一个农耕文明,是耕读文化的民族。这么多的农人,是不可能按照西方商业文明、城邦文明、加上全球资源掠夺的模式完成城市化的。

  西方是商业文明,所谓海洋文明和土地文明是不一样的。它能完成的工业化,我们且不说工业化是非,它本身就是城邦的,或者说是商业的,有它的一套的模式。我们是一个小农为经济和社会基础的大国,我在这里说小农是非常中性的。这种小农就是维持了中国几千年能够传承下来的文明,她有着自己臻于完美的有机农艺、精神生活,和手工业。我们的手工业多么美丽,我每次看到中国的传统建筑和工艺的时候,我都无限地感动。中国的农耕,中国的手艺,就是“耕、读、游、艺、养”,这种生活方式。我用布莱尔创意产业首席顾问多德先生的一句原话:“只有中国人的这种生活方式能救世界,能带世界走出危机。” 两年前他说:“人类现在已经进入了生态危机,以及由它引起的各种综合危机。要走出这种危机,只有一种方式,就是回归到中国人的生活方式。”他反复讲中国人的生活方式。中国人的生活方式是什么?就是“乐和”的生活方式。“乐和”是什么?身心合一、个群合一、天人合一的生活方式。可以说得更简单,就是“耕、读、游、艺、养”。

  过去的城市化是要解决由于空间集约产生的效益,现在信息技术完全可以用信息集约,而不是空间集约来产生它的经济上的效益。因为确实也要有产生各种各样的经济生活的方便,公路已经四通八达,地面高速公路和信息高速公路都解决了,为什么还要空间集约的老路,也就是西方走城市化的路呢?且不说城市化好不好,且不说城里人究竟活的怎么样。中国的城市化,中国的资源条件和各种条件吸纳不了这么多“农业人口”,其结果是什么?不搞乡村建设的结果就是大量农民成为流民,流民就会造成真的社会不稳定,经济也不可持续,因为工作都不稳定。所以现在就是要倒转,乡村的“耕、读、游、艺、养”是五大产业。“耕”是生态农业,安全食品;“读”是教育产业;“游”是旅游产业;“艺”是我们的手工业,就是创意产业;“养”是我们的养生产业。五大产业以乡村为依托,以一个乡村来作为一个经济增长点,拉动周边的发展。这种新的模式就是我现在和合作伙伴们一起在探索的模式。

   回到个体来讲,你到我们那个小山村去,住住那每平方米不到600元的真正的“豪宅”,也就是生态民居,旁边是清泉和树林,城里人有得起吗?那片山,城里人有得起吗?一家建房,全村人都来帮忙的,这种乡野、乡亲、乡情,城里人有得起吗?而这些难道不值钱吗?这种以乐和人居、乐和生计、乐和保健、乐和生境、乐和伦理、乐和治理为内容的乡村经济和乡村建设,是正在落地的理想,也是走出危机的一种探索。

     城市生活非常脆弱,因为它的一个环节依赖于另外一个环节,一个脆弱环节的断裂就会全盘崩塌。尤其是生态系统承受不了这样一种过度密集的人类生存方式。国务院近日确定了第二批32个资源枯竭城市,令人十分担忧。当有一天城市人由于各种系统趋于崩塌的时候,恐怕乡村是我们最后的留守地。乡村建设和乡村经济真的是太重要了。

      走向深绿的环保,必然要向乡村。在田野里阳光下,会帮助我们真实地完成生命意识的复苏和心智的开启,这在城市的钢筋水泥的隔膜状态是很难实现的,我们正在探索的乐和家园模式,不仅仅是农人的安居乐业之路,也是从城市到乡村、从乡村到自然、从自然到生命、从生命到宇宙的现代版的天人合一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