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于轼:给农民一个平等的金融环境


茅于轼:给农民一个平等的金融环境

 

                                                 本报记者 潘希

 

    “我认为农村问题的根子是城镇化、工业化的问题,没有工业化、城镇化,农村的问题是不可能真正解决的。农村的基本问题是农民的政策权力不够,人权不够。建设新农村这个口号的提出,在我看来,重点不是在于建设一个新的‘农村’,而是使农村逐步实现与城市接轨,走城镇化、工业化之路。”经济学家、天则经济研究所理事长茅于轼在接受《科学时报》采访时这样说。

    1993年,在山西临县湍水头镇龙水头村这样一个贫困的村子里,茅于轼与汤敏(现任亚洲开发银行驻中国代表处首席经济学家)设立了小额贷款扶贫基金,用以辅助当地的农民看病、上学、生产等资金的周转。2006年开始,这项贷款的年利息从12%升到了18%,其中上学与看病的贷款是无息的。如今,13年过去了,这项扶贫基金规模已经扩大到130万元左右,还消灭了当地的高利贷。

    “我在山西的试验做得还算成功,小额贷款从一个村现在扩大到十来个村,我希望今年底这项贷款能扩大到1000万元。”在谈到这项试验时,茅于轼对记者说:“在这里贷款的农民,1/3的人将它用在农业方面,2/3的人用在了其他行业,比如做小买卖、跑运输或者是到城里打工。而且就我所了解到的,这些贷款的农民,很多都赚到了不少钱。”

    农民的储蓄被城市吸干

    其实在中国农村,并不乏正规的金融机构,而且利息相对较低。邮政储蓄、农村信用社很早就已经在农村开设。但实际情况呢?邮政储蓄只存不贷的机构性质使农民的存款都流到城市;而农村信用社对于普通农民来说,要想贷到款所付出的代价是很大的。

    “正规的金融体系应该是又存又贷的,但这只是从理论上说明农民可以贷款,但是实际上农民贷不到。”茅于轼又对记者进一步解释了这个现象,“很多农村都有高利贷现象。只要是有能力从银行贷出款来的人,必定是当地有钱有势的人。他们从银行贷出款就会用它来放高利贷,说白了,能贷到钱的人就等于白捞钱。最后还是少数有钱有势的人得到了银行贷款的利益。真正的农民仍然是被欺压的对象。”

    然而,这个现象导致的结果还远远不止这些。

   茅于轼认为,除了农民贷不到款以外,利用低息政策从农村贷出来的钱,绝大部分流到农村以外的城市,转移到了大城市里。“这些钱实际上很大一部分是被投资到大城市了,用来修建高楼、飞机场、高速公路等设施,实际上,政府给农民的政策优惠,反而被城市给霸占了。为什么农村发展不起来,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据财政部消息,2006年中央财政支农资金将达到3397亿元,比2005年增加400多亿元。然而,与财政的百亿级的增加投入相比,农村资金正以千亿级的速度,通过金融机构向城市、沿海地区输出。

    有统计指出,每年1.2万亿元的邮政储蓄存款的三分之一是从县以下的农村来的。农村信用合作社200511月存款余额3.2万亿元,存贷差高达上万亿元。农村每年的资金流出应该至少在3000亿元以上。据国家统计局数据,中国农村农民的全部纯收入也仅为2.2万亿元。农村资金缺血可见一斑。

    茅于轼对记者说:“农民的储蓄都被吸掉、吸干,用到城市上来了,现在的大城市变化那么大,一年一个样,可是农村照样没什么变化,改革20多年还是老样子,这是我们的金融政策上出了问题。”

    拿什么来反哺农业?

    农民收入长期在谷底徘徊,应该说是一种制度的结果。长期以来,城市与农村、工业与农业的巨大差距,使资源配置向城市、工业倾斜,使得农业基础十分薄弱。可以说,中国的农村已经为中国城市的发展付出了太多代价。

    亚洲开发银行驻中国代表处首席经济学家汤敏认为,现在提出了很多以财政投入为主的新农村建设的建议,比如说农村的卫生、教育、基础设施,加强对农业的补助等,这些都非常必要,对完成反哺农业是非常必要的。

    茅于轼很同意这个观点,他认为,要解决新农村建设的问题,当务之急就是要防止金融缺位,要使农民的资金大体上留在农村。特别是中国的农业已经走出了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如果农民只是维持温饱,金融的支持并不十分重要。但是,现在农村已经开始奔小康了,这使农业的商业化、产业化或者是商品经济显得格外重要。在发展商品经济过程中,金融对农业的支持是十分必要和紧迫的。

    “我们不能一味地将资金直接塞到农民手中,而是要教会他们如何使用这些钱来规划自己未来的生活。因为随着城镇化速度的加快,很多农民将必须适应从农民到城市居民的转变。反哺农业是必要的,但如何让农民将钱用到实处上来,就要从开小饭店、跑运输、搞养殖这些最简单的商业活动开始。所以,我认为应该还是改革农村的金融体系。”茅于轼说。

    “实际上,目前很多周边国家在农村金融方面都走出了一条新路。从早期来说,比如印度尼西亚、泰国和孟加拉,通过小额贷款解决了一部分农村金融问题,或者说较大规模解决了农村问题。近些年来,周边国家,包括老挝、柬埔寨等落后国家,它们的农村金融通过小额贷款机构,都有了较大程度的改变。”茅于轼说。

    记者了解到,200512月下旬,有关部门批准了山西平遥成立两个小额贷款公司,20061月,四川广元的小额贷款公司也被批准挂牌。这说明中国的多元化的农村金融政策逐渐在放开。茅于轼表示,他希望有更多的农村金融试点机构出现。

    汤敏认为,这种农村金融的方式有三个特点:第一,它是比较大规模来解决农民贷款问题,而不是解决对富裕农民的贷款。第二,它采取的方式不是像传统的商业银行坐台式的,而是新的贷款模式——走出去,到农村去,到适应的地方去。第三,它给农民贷款,不是以固定资产为抵押来决定一个农民有没有信誉,或者是给不给贷款,更多是从农民的未来收入,甚至是互保的方式,这是一种新型的信用关系。

    “从目前的情况看,以一种多元化的农村金融体系,来解决未来新农村建设中的金融缺位问题、解决农村大量资金外流的问题,是非常必要的,而且也迫在眉睫。”汤敏说。

    茅于轼认为,在新的多元化农村金融机构中,政府可以起非常重要的作用,从目前来说,首先政府要给予准入。在民营化的情况下,不排斥政府的支持,政府可以给予政策上的支持,必要的时候还可以给予资金上的支持。资金上的支持可以通过竞争和招标的方式来进行,也可以通过其他行之有效的方式来进行。

    既要农民进城市 也要农村城镇化

    在采访中,茅于轼的一句话给记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中国最大的问题是农村问题,而农村最大的问题是剩余劳动力太多。”

“中国要走工业化之路,就要使占全国人口60%的农民减少到5%以下,所以我认为中国整个农业问题的出路就是减少农民、降低农业在整个国民经济中间的比例,而从一个农业国变成一个真正的工业国。但是,现在的八亿农民90%都要变成非农民,也就是说最后农村差不多要消失掉。”茅于轼对记者说。

    与许多国家相比,我国保持工业化速度是比较快的。中国的城市化速度每年能达到0.8%,城镇化的主要方式是农民进城打工,而发达国家是通过农民破产。茅于轼认为,与之相比,我国的工业化道路还是相对人性化的。

    “发达国家花了二三百年的时间,我想我们用不了一百年,五六十年差不多。这个过程当中我们怎么推进?过去20多年可以说没有太大的痛苦。农民进城打工挣钱多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而不是强迫他们破产,比较顺利。到现在我们没有大规模出现贫民窟现象。我们今后几十年怎么把这件事情做好,这就需要集思广益来探讨这个问题。”

    茅于轼指出,我国在城镇化的过程中的最大问题,是没有能把农民留在城市,使他们变成了流动打工者,这是一个很大的失误。“为什么我们国家消费力那么低,和这个问题有关系。农民绝大多数是愿意进城、变成真正的城里人的,但是,没有地方住,孩子不能上学,医疗保障、最低生活保障都没有。这其中有一些是因为政策没到位。”

    对于农村的城市化进程,茅于轼给出了自己的意见。他主张建设中小城镇,主要是指县城,有些乡镇也可以尝试,但是一般来说,乡镇规模太小,还达不到一个城市的规模。农民来大城市代价很高,而进入县城,代价就小多了。首先离家近,语言、气候、饮食习惯等问题都不要考虑,还方便照顾家,所以尽管赚钱少些,农民也觉得合适。

    “我比较支持就地将农村发展为城镇。在我办小额贷款的那个村子里,十几年过去了,变化还是很大的。1996年小镇上只有一个饭馆,现在有6个了,这就说明农村的消费能力提高了。我头一次去还没有养奶牛的,现在有五六户了,奶牛生产出牛奶也是被当地人所消耗,因此,这说明发展农村金融与发展城镇化是相辅相成的。减少一个生产者、增加一个消费者,农民的日子就好过了。我认为,这才是建设新农村的正确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