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请季羡林先生写序,我“听”任继愈先生“讲课”
几乎在同一时间,中国两位德高望重的大师级学者季羡林和任继愈先后辞世。两位先生一走,环顾宇内,除了那些自称大师的某些名人外,无论学养,还是人品,堪称大师的人已经没有了。大师再世不知更待何年!
我与这两位大师,说不上什么渊源,但也不是毫无关系,对他们的离去,我感到必须有所表达,既是对他们个人,也是对他们所代表的那批大师,更是对成就他们事业的那个时代。
一
在我就读北大国政系时,季先生好像已不教学,我也不是学印度语或东方学的,因此,无缘请教他什么,只能高山仰止。偶尔,我会在他家门前朗润园的荷花池附近,看到他。印象最深的是,他穿着一件藏青色中山装,蹬一双圆口布鞋,有时在附近散步,有时在路边小憩,还看他把路上的小石子之类碍脚的东西轻轻踢到一边。也有几次,点头向他致意,但始终没敢上前开口问好。
尽管如此,季先生的书,我还是看过一些,介绍季先生的文章和书籍也看过一些,例如,《中印文化关系史论丛》《罗摩衍那》等。
没想到,在我离开北大之后,我竟有机会登门向季先生当面请益。那时,我一位好友,在上海,正邀集一帮朋友,编撰《中德关系辞典》,我也忝为撰稿人,编委会委托我去找季先生写序,凭着在北大混过,我欣然答应下来。通过北大朋友的关系,我找到季先生,要他为辞典作序,他欣然应承下来。隔了一些时日,我依约去他家取稿。
在北大时,我也曾去过冯友兰先生的三松堂,对那个树荫匝地的小院,和客厅里的书箱留下极深的印象,后来看宗璞先生送我的《三生石》以及借阅的《南行记》,看冯友兰先生的《中国哲学简史》等书籍,更加深了对冯家的认识。冯家作为书香之家,自然没有疑问,但冯家的书香却是悄无声息的,犹如溪水漫石,不留痕迹。走进小院,或者进到客厅,你不由得放轻脚步,说话也不由得轻声细语起来,你感受到的书香不是来自一堆一堆的书籍,而是侵淫在屋宇之间无所不在的一种氛围。你可以看到客厅里摆放着的很多精致的书箱,这样的书箱,你在别处已是看不到。望着那些书箱,你会觉得冯先生好像是一个守护神。
但走进季家不同,季家住在楼房里,楼道的西边是季先生的房间,东边才是他的书房。季先生住一楼,你走进去,就像回家一样。季先生在门口迎着你,把我迎进他的房间,他的房间,干干净净,看不到书籍之类的东西,他就坐在他那张红木书桌前,跟我聊天。聊他老家的事,聊他年轻时的事,也聊我们正在编撰的辞典。直到他的秘书进来,让他吃药,他才停下来。吃完药,他拿出已经写好的序言给我,我发现那是他亲笔写的。拿了序言,他还要送我一本书,因此,又到他的书房去。
他的书房,让我想起钟敬文先生的书房,整整一个房间,排满了直抵屋顶的书架,书架上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书,因为书籍太多太挤,房间里既显得凌乱,又显得昏暗,要从书架间穿行非常困难。这与季先生穿着整洁中山装的形象相去甚远,倒也符合他那种随遇而安的个性。我当时和现在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那么多书为何不整理一下?北大为何不给季先生配备更宽敞的房子?我曾当面提出过疑问,季先生怎么回答的如今大都忘了,依稀只记得他好像说过,要让北大图书馆来拿走。
他送了我一本《留德十年》,还工整地签上他的名字。
这次面见季先生,我有很多收获,也有很多感慨。在此之前,我只知道作为东方学学者的季先生,这次与季先生聊天时,我才知道,他还是一位散文大家;在此之前,我只知道季先生担任过北大领导职务,又是闻名海内外的大师,但这次面谈,我见识了一位质朴无华,虚怀若谷,童趣盎然的老者。对所有敬仰大师的人来说,初次见面,恭维客套和紧张拘谨在所难免,但我见了季先生,就像见了邻居老爷爷一样亲切自然。在他面前,后生小辈不会有任何压力,你从他的娓娓话语中,只会感受到他那山东人的率直和豪爽,以及一颗永不泯灭的童心。
季先生给我写了序,我把他的手迹留下,把复印件给了辞典编委会,但这本辞典好像至今也没问世,我一直为此忐忑不安。但之后,我一直没有机会,也没有勇气再去叨扰他,直到听到他的噩耗。我以为,以他这样豁达的个性,活一百岁似乎不在话下,没想到,就差这么一点点,他就走了。但以他的学问大德,我想季先生已经超越了百岁。
二
刚看过季先生的噩耗,又见到任继愈先生的噩耗。
我与任先生并无个人交往,在我上大学时,经常看到有书籍文章引用他的研究成果,我才知道他是一位哲学家,一位宗教学家。直到我到了北京,我才知道他还是北京图书馆的馆长,才有机会在一些会议上远远地看着他。但我一直无缘当面请教他。
我只能说,我间接请教过他。我在厦大读本科时,学过哲学,学过思想史,但没有专研过宗教,直到他的助手给我们上课。他的课深入浅出,把基本知识和深奥的学理揭示得一清二楚,由此,我开始对中国古代宗教以及思想感兴趣。其中,学得最认真的要算阴阳八卦,还有周敦颐、程颢、程颐、朱熹、陆九渊、王阳明、李贽等。正是那个时候,我记住了任继愈先生,也认识到学问是怎么一回事,意识到大师与教师之间的天壤之别。
我的有关八卦的知识就是从那时建立起来的,虽然此后,我也没有成为阴阳学家,更没有装神弄鬼去唬人,但它奠定了我对中国文化的认识基础,而且使我坚信,阴阳学虽然被附会了各种迷信,但其基本学说,可说是中国文化对世界文化的重大贡献,比如,阴阳,它高度概括了宇宙万物,二极,它启发了莱布尼茨等西方学者,太极图,阴阳互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展示的不正是一幅和谐世界的图景。我的认识也许八卦,但我坚信不移。
我要感谢任先生,但我只能是他的学问一知半解的业余爱好者,任先生的著作,我大致只看过《汉唐佛教思想论集》、《中国哲学史》,我真希望,他这一走,不会把他的学问也带走,我更希望,不久之后,会有他那样的大师再世,发扬光大他的学问,此乃中国文化之幸!也是中国文化之急需!否则,季先生的大国学,国人期待的中华文化复兴等,不知该从何谈起。
请季先生写序,听任先生讲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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