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一个写作者在文字中表露出来的对一座城市的感情非常有意思。比如林奕华在《等待香港》中的香港,一边厢是批判,一边厢又是“恨铁不成钢”之后的留恋和欣赏。说到底,还是对生于斯、长于斯的这片土地的一表情怀和良心。
确实,在很长时间里,香港都充当西方经济文化进入中国大陆的窗口,并且这种角色也在混合、交错、渗透的塑造了香港人和香港文化,而这种文化极为明显的一个特质就是既左右逢源,又左右为难。并且在这种进退失据之中,敏感而寻求市侩,压抑感情,进而物化感情。
在《等待香港》中,林奕华就是用流行事物来界定香港的文化基因。毕竟任何事物的流行,都其实是针对人的劣根性、满足的是人的欠缺。于是这种界定无疑是一种很好的明示或者隐喻。比如他讲香港的第一流行便是金庸。讲“若没金庸,香港早就死掉了”。而韦小宝,也无疑是他笔下香港男人的一个侧面,至于一届又一届的港姐,无疑是金庸作品中永远的女主角。又比如他讲,香港最流行“闷”,就是不必认真、不必思考,更不必有过多的个人坚持。就拿港人唱的卡拉OK来说,都是“闷”的,十首歌里有九首半是失恋的,完全是为了发泄无力感,并且让自我形象的低落,用最华丽的方式倾泻而出。而这其中,林夕的歌词无疑推波助澜。再说香港能塑造亦舒,其实也刚巧微妙地契合了港人的没安全感。而香港女人一直读亦舒的话,也肯定不简单。毕竟亦舒最爱讲的就是“女人要自立、要往上爬、要有力量”,搞得尊严比什么都重要,而爱情不过就是一种丧心病狂,也无所谓。
虽然整体看来,林奕华在文字中,对香港是悲观的,这单从书名就可见一斑,取自《等待戈多》,无休无止。但一个曾因厌倦而逃离的香港人,在国外旅居了多年最终还是回到了这个让他爱恨交加的地方,这种自悖本身就很说明问题。既然如此,那我们再看他那些高举旗帜所反对的关于香港庞大的娱乐工业对于艺术的挤占的同时,或许可以读出言外之意。毕竟,他关于香港的爱恨、希望和恐惧,在许多时候看起来都如此相似。而也正是在这个层面上,他的书超越了香港的界限,拥有了更广泛的意义——换言之,大陆的读者阅读此书,也未尝不是在阅读这边的明天。毕竟香港中产阶级的患得患失、力图好处兼得、对物品占有的“无目的的渴望”、那种“疯狂的自私自利”、偶尔做做白日梦却又极端世故务实的微妙心态,只不过是比我们更早体验到了现代性的滋味。而这种现代化,对于也在日夜兼程的内地而言,无疑是一剂很好的启示。毕竟这边的速度更快,心态更浮躁,并且大多数人浑然无觉
此外,林奕华文字细腻,这多少和他的个人身份有关。另外他的文章几乎从不掉书袋,基本是从草根文化层面入手,并且尽可能坚持用知识分子式的思考,虽然是港式的知识分子,难免实用主义居上。但无论如何,当整个香港都在用无厘头的名言讲“要不要这么认真啊”的时候,当一切事态都在用八卦的角度放大的时候,林奕华的这种思考显然有其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