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最后的话

今天是06级经济学说史的最后一次课，由第四小组和第九小组联合介绍新制度经济学。两位同学点评之后，我打断了进程，我想跟大家说些什么（有点告别的味道）。

“你们是我第一个上了三门课的班级。其实，一个老师不应该给一个班级上这么多课的。每一个老师都会有自己的知识或者学术结构，有自己的思想和主张，有自己的风格和特点。学生接触的老师越多，越能丰富其知识结构，越能激发其思考和创造能力。我主张一个老师最好只上一门课。要是我可以选择的话，我选择只给你们上经济学说史。”

“你们大一的时候，我给你们上政治经济学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理论。那时候，你们是那样的积极上进，活泼努力。记得我说过，希望三年级我再次给你们上课的时候，你们会有更大的进步，会有更好的表现。本学期开始还很好，到了大约期中的时候，我发现了一部分同学有些懈怠，比如有的同学上课的时候注意力不集中，还有一部分同学缺课。我有些着急。在这种心境之下，我有两次以极端粗暴得甚至很不体面的方式批评了你们。说实在话，我一直把你们看成是一个积极上进的集体，我真的很不情愿批评你们。”

“在你们开始实验课堂之后，我逐渐发现，其实你们是很出色的。这种出色表现在这样几个方面：一是在准备实验课堂的过程中态度的认真。有几个小组，很早以前就跟我商讨内容结构，要我推荐参考书目。有几个小组为了准备讲课，踏踏实实看了不少专著。二是，在讨论讲课内容过程中，我发现很多同学有着很好的经济学知识基础，还有着很宽的知识面，而且对理论和现实问题有着很强的观察和分析能力。三是，课后点评过程中，大家的积极和踊跃。虽然你们的积极和踊跃程度赶不上一年级同学，不过，在三年级这样的暮年（开玩笑）还能有这样的朝气，已经很了不起了。关键还在于，大家在点评的过程中，不仅态度认真，感情真挚，而且理论味道十足，甚至还能激发出火花。四是，我最近看了一些同学的读书笔记，你们当中部分同学知识基础的扎实，视野的开阔，文笔的生动，思想的活跃，大大出乎我的预料。我感觉，你们中间会出现一些特别优秀的人才。至少，你们的知识和视野，你们踏实的态度和执着的追求，会帮助你们在将来获得更好的发展。”

“到现在，我实实在在看到了你们的成长。为此，我确实感到幸运。要不是给你们上这第三门课，我也许就看不到你们现在的优越表现了。同时，我也应该向你们道歉。我对你们曾经过于严厉的批评，可能在于对你们的认识和了解不够。尽管我可以有这样的借口——我只是有些着急，我的出发点是为了大家更快的成长，但是，我的有些尖刻的语言可能还是伤害了大家，所以我必须道歉。当然，我那些严厉的批评可能对学风的端正起到了一定作用，但是，确实存在比这更加人性化的措施和手段。”

“我想说一点希望。有些东西我说过多次了，但还是想再说一次，以后的机会不会很多了。”

“先说一段小故事，我的一段经历。今年端午节期间，我到河南去旅游，陪同的是我大学同学老杨，他是当地的官员。那天我们到焦作一个叫做天青河森林公园的地方游玩。在景区溪流边上，有一块孤零零三四米高的巨石，上书‘泉涌穿石’。一看，果然有泉水从巨石顶上汩汩冒出。我一看这景象，大赞‘神奇’、‘美妙’、‘鬼斧神工’——我这人就是这样，记性不好，所以，到什么地方，看到什么特别或者别致的景物、建筑、小吃，都会赞叹其神奇和美妙。我们有些同事或者朋友，记忆力很好，鉴赏力很强，对于那些我引以为神奇的东西，他们可以很不在乎地将嘴一撇，‘这，算什么！’有时候我也会怀疑自己鉴赏力，不过，我还是相信，正是这样的好奇和欣赏，使我总能从经历的那些过程中收获快乐。看到‘泉涌穿石’，我有些兴奋甚至感动。——大自然真是太神奇了，那柔弱的水居然能穿透这坚硬的巨石。我将水瓶倒空，接来泉水。一股清凉甜美的感觉沁人心脾，我不禁感慨——此味只当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尝。老杨素来有怀疑和批判精神，直觉告诉他在那样的环境中不可能有‘泉涌穿石’这样的神奇，于是他艰难爬上了巨石。‘哈哈，咱们上当了。根本不是泉水，是用水管引过来的。’我一时感觉到胃不舒服。”

“在那之前，我在翻阅房龙的《宽容》。老杨的怀疑和批判精神让我想起这本书开篇讲到的一个故事。有一个部落，世世代代居住在一个山谷里。人们的生活富足、平静、安详。可是，总一些不安分的人，尽管生活已经美好了，还在寻求更美好的生活。他们不停地幻想着——在山的那一边，也许有着不一样的生活——于是，趁大家不注意，他们会溜出山谷，翻越山峰。他们从来没有成功过。后来，山谷里发生严重灾荒。再也不能在这里生活下去了。除非及早逃出去，否则早晚是死亡。可是，这些人从来没有离开过家园，他们根本不知道逃往何方。这时，有人想起当初那些叛逆者。他们虽然没有成功，但是，循着他们的尸骨，也许真的可以找到一条生路。于是，部落离开时代居住的山谷，循着叛逆者的尸骨，艰难翻越高山。果然，山峰的另一侧有着一种不一样的生活。”

“房龙想说的是，我们应该保持怀疑和思考，保持持续的批判精神和独立的判断能力。在房龙看来，这个世界也许是变动不居的，但只要我们保持着怀疑和思考，即使面临重大的社会变迁，我们也会因为有了准备而不至于失去方寸。在房龙看来，怀疑、批判和思考是有价值的，它关乎人类的生存和发展。我在自己的一篇文字中说过这样的话，思想不是思想家的自娱自乐，思想也许能够帮助我们创造一个美丽的世界。但是，思想也并不因为其有用才有价值，思想本身就有价值。或者说，思想的价值不仅是工具性的，更是建构性的。人成其为人的关键不在于其发达的四肢，尖锐的牙齿，而在于其思想。至少，是思想使我们脱离了动物界，获得了作为人的尊严。”

“作为人，是一种有思想会思考的动物。我们所接受的经济学，我将其理解一种知识体系，其功能在于帮助我们认识我们生存于其中的这个世界，也包括认识我们自身。出于认识世界和认识我们自身的需要，我们需要经济学，需要作为一种知识体系的经济学。世界总是变动不居的，而且，人的认识本身包括思考能力、思维方式及辅助我们认识的技术是在不断变化的，于是，经济学也在不断变化和进步之中。投身于经济学学习和研究中，我们的任务不仅仅是接受和传承知识，也包括知识探索和创新，这就需要我们怀疑和批判精神。其实，即使不是成为一个以知识为业的人——这样的人在整个社会中只需要极小的部分——而是成为一个普通的公民，我们也需要独立的怀疑和思考。”

“最后，我想对大家提出这样的期望：不论你将来处于什么样的处境，坚持学习是必须的，学习可以使你完善，可以使你不断进步；同时，希望大家保持好奇心，保持想象力，保持怀疑和批判的精神，保持独立思考的能力。不要问这样做的作用是什么，只要相信，这样做是必须的。”

（与课堂上所讲略有出入，补充了一点点现场遗漏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