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有句话，叫“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这句话用在侵略者来了之后，非常恰当；这句话还连着两个成语，“国破家亡”和“家破人亡”。我昨天看完陆川的影片《南京，南京》之后，给我最深的印象，就是这一句话和两个成语了。片子里拉贝的秘书唐天祥和他的一家，就是在那个年代里，无数家破人亡的人和家的典型代表：他那天真可爱的小女儿，被侵略者从楼上扔下去摔死了；他的亲妹妹被奸淫之后，疯成了废人，刽子手先毁了她的心智，再灭了她的躯体；他的爱妻为了腹中的孩子，只能选择在骨肉亲情分离之后残忍地活着；而他，在心被几根亲情线撕扯的四分五裂之后，最终选择了死，以求最后的解脱。
    中国人有时候喜欢说一句安慰自己的话：好死不如赖活着；到了那个时候，也许就不再是这样了，也许好死比起赖活着来说悲伤要少，悲痛要少，悲哀要少。人的心如果被伤害得太多太深，在驱体死亡之前就先死了，像行尸走肉一样的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被侵略的人可能会这样想，侵略的人也未必就不会这样想。这部影片最感动我的地方，或者说它在对同一历史事件进行观察和分析的时候的最独特之处，都在于这一点上了，也就是说：以前我们看到的无数的影视和小说作品，更多地是说到了被侵略者的哀莫大于心死，心死过后人死；这部影片，扩展了这个观念，说侵略者也会有这样的一种心态。当然，对被侵略者和侵略者来说，他们对哀的理解是不同的：被侵略者更多地是肉体和心灵的双重创伤；而侵略者可能会有沉重的精神创伤，那是还没有完全丧失的人性驱使下的良心拷问，以及由此而生发出的深深地自责。这样子写故事更人性化，不管是侵略者还是被侵略者，人性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的。上帝在造人的时候，最成功的设计之一，就是让人在有贪欲的时候还有良心，贪欲往下拉一把，良心往上托一下，这样，就不至于离兽太近而离人太远了。
    什么是人间地狱？看看《南京，南京》吧：满目都是断壁残墙、血色火光和如潮难民；到处都是死尸，吊死的、砍死的、打死的、奸死的、烧死的，一个一个的死，一串一串的死，一排一排的死，一片一片的死，成百上千的死，成千上万的死。光天化日之下，街头巷尾之中，全城成了死亡展览馆：头身分离的死，全身赤裸的死，面目全非的死，狰狞恐怖的死。侥幸活着的人全被当成了动物，没有身份、没有地位，没有尊重、没有尊严。侵略者大都是雄性动物，也因此，脑子里只有对雌性的渴望。可怜的女人们，不管是民女还是妓女，不管是大姑娘还是小媳妇，不管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在一群发了疯的雄性动物面前，都成了泄欲的对象。
    对于强奸暴行对女性的摧残，男性往往难以感同身受。有些男人甚至会想：性交对于女人，难道是一种折磨吗？为什么会有女人被奸疯了或是奸死了呢？我想到了一个能让男人们理解强奸的比喻。通常情况下，男人们会感到吃饭是一种享受吧？可是，当你不想吃的时候，当你吃饱了以后，别人不由分说地不考虑你的感受，硬把你饿时喜欢吃的大鱼大肉给你塞下去，甚至连续不断地拼命地给你填充食物，你还能感觉到那是一种享受吗？穷凶极恶地硬填塞，你还能有活路吗？男人们如果能明白人在饿了的时候和在饱了的时候，对食物会有极端不同的反应的话，就能准确理解强奸轮奸对女人意味着什么了。那是人类进化了很多年之后，至今还没有完全进化掉的一个兽性的尾巴。当然，有这种兽性的，不仅仅是侵略者了；在和平年代也有人有这样的嗜好和秉性，民有、官也有，年轻人有，中老年人也有。
    如果现在看那六十年以前的惨剧，想到这六十年来，国人上上下下都能发奋图强的话，我们心里会坦然得多，平和得多，也欣慰得多的。然而，我在看了这部影片之后，却想到了下面这些问题：
    第一、如果有人说你长得像日本人，你会高兴还是会不高兴呢？
    第二，如果有机会，你可以成为日本人，也就是说，放弃中国国籍而加入日本国籍，你会选择做日本人吗？
    第三，如果你有一个亲戚在日本，你在给别人聊天的时候，说起这个亲戚，你是觉得自卑还是自豪呢？
    第四，如果你有一定的经济实力，可以把孩子送到日本去读书，你会选择送去还是不送去呢？
    第五，如果你可以去日本工作的话，你是选择去日本工作，还是留在中国工作呢？
    第六、如果花同样的钱，购买某种产品，有国产的，也有日产的，你会选择国产的还是日产的呢？
    第七、如果你可以在中国对象和日本对象之间做选择得话，你会选择嫁一个或是娶一个中国人还是日本人呢？
    第八、如果有全家移民日本的可能的话，你会选择全家去还是不去呢？
    我多么想对这些问题的回答，我们中国人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中国呀！但我不得不遗憾地说，现在太多的中国人，可能会在嘴上说选择中国，而心里更倾向于选择日本。我也不得不遗憾但又非常明确地说：所有的答案，我都会选择日本。
    我从小就听妈妈给我说过一个她难忘的印象：日本人侵占上海的时候，还是小姑娘的她，由姑妈带着走过一个日本的哨卡，她姑妈不断地给那日本哨兵鞠着躬，这个场面让妈妈伤心了一辈子。我也看到了，我舅舅那个只有中专学历的女儿，十年前嫁给了一个日本男人；很快地，她就帮她那早已经退了休的父母，也就是我的舅舅和舅妈，在上海的顶级地段买了一处大宅子，并进行了豪华装修；表妹嫁到日本一年之后，接父母去日本旅游了一次，花了二十万元人民币，我舅舅和舅妈在我们的亲戚圈子里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得意极了！
    说到这儿，我的心里很复杂。我认为陆川编导给我们讲的这个故事，尽管是虚构的，但是场景和故事类型肯定是真实的，我完全看不出从历史和逻辑的角度来说，这片子有什么夸张的地方。但是，我也不得不遗憾地承认：我们中国人在那之后的花甲岁月里，并没有真正牢记那段历史，并没有上上下下卧薪尝胆地去想扬眉吐气的事情。一百年以前甲午海战的时候，人家比我们强，打得我们丢盔卸甲、全军覆没；六十年以前的南京屠城，人家比我们强，杀得我们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半个多世纪过去了，我们中国人有没有把所有的心思和精力，都花在强国强民上了呢？别的，我就不一一例举了，就说一样吧，我们在几十年的时间里，花了太多的人力、财力和物力，花了太多的心思、心血和心气在阶级斗争上，靠这窝里斗的内耗，能强过人家吗？几十年过去了，我们都超不过人家，弄得国民一面嘴上说着国耻，一面却对侵略国充满了崇拜和向往，这能怪国民没有爱国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