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操纵效用函数
谢作诗
辽宁大学比较经济体制研究中心 邮编:110036
近日,一位同学跟我谈起科斯定理,他说科斯定理是错误的:即使不考虑财富效应,在零交易费用下权利的初始配置也是重要的,还要加上拟线性效用函数的假设无关性命题才是成立的。我自认为是科斯、张五常经济学的忠实追随者,还要同学来给我讲科斯定理吗?
知道上述说法起自何处,但我仍然坚持科斯定理的传统解释。
科斯定理说:如果交易费用为零,并且没有财富效应,权利界定又是清晰的,那么由交易各方一致同意而从事的创造价值的活动将不取决于权利的初始配置,帕累托最优总是可以实现。一般认为,科斯定理给出的是一个无关性命题——帕累托最优与权利的初始配置无关。
当然不否定这个无关性命题的重要意义:在特定的交易费用下,私人间的合约安排就可以解决私人成本与社会成本分离的问题,实现社会福利最大化。那是说,科斯定理为我们给出了低交易费用情况下外部性问题的市场解。不过在张五常看来,科斯定理的真谛却不在于无关性命题本身,而在于促使我们关注约束条件——是什么使得权利的初始配置变得重要的?在使得权利的初始配置变得重要的约束条件存在的情况下又该怎样看待效率和帕累托最优?用他的原话来讲:“科斯的贡献并不在于什么定理,而在于促使我们关注约束条件。”
核心的问题是,在正交易费用的世界上,要怎样看待效率和帕累托最优才对。绝不是新古典的世界就代表了效率,而一切对于新古典世界的偏离都代表了效率损失。对此,张五常在其就任美国西部经济学会会长时的演讲(《交易成本范式》)中讲得清楚:“考虑了所有的约束条件,经济总是有效率的”,“考虑了所有的约束条件,帕累托最优总是达到了的”。
还用吸烟的例子来做说明吧。比如你吸烟,让我们被动吸入尼古丁,而你根本不考虑对于我们的影响。按照传统的分析,私人成本与社会成本发生了分离,从社会的角度吸烟是多了,存在效率损失。然而问题在于,既然被动吸烟有害,我们为什么会听之任之,不做反映呢?这种情况,一般是我们让你不吸烟或者少吸烟的谈判费用太高(相对于所获得的收益而言),不值得做反应进行协调。不是不做或者不能做反应,而是不值得做反应。在这种情况下,私人成本与社会成本的确有分离,但这种分离不是无效率的表现,而恰恰是效率的表现。
现在,你加入效用的考虑,在数学上似乎可以推翻科斯定理。但我的问题是:你怎么知道我的效用函数是这样的,她的效用函数是那样的,十三亿中国人的效用函数又怎样了?告诉我吧,我没有追求宋祖英,是我不喜欢(喔,应该说偏好才是)宋祖英吗?那我告诉你好了,我做梦都梦着宋祖英。请不要给我讲什么微观经济学上的显示偏好原理,我不是说完全不可以用技术去揭示人的偏好,我要说的是,这却不是没有成本的,而且绝对不是低成本的。那是说,你在加入效用考虑,从数学上推翻科斯定理的时候,一定要在你的数学式子中加入这样一个成本变量(算是一种交易费用了)。怎么样,仔细地看一看吧,现在是不是轮到我得意了?你的推翻不一定成立,我的传统解释不一定不成立。
是的,假如我们知道大家的效用函数,无成本地知道大家的效用函数,那么当然可以确定产权要怎样配置才是最优的,即无关性命题不成立。问题在于,知道大家的效用函数是一件高成本的事,那样的话,无论初始产权怎样配置——尽管配置不同,用总效用来衡量的福利水平可能有高低不同——其结果都要看作是有效率的,都要看作是实现了帕累托最优的。
不要操纵效用函数。这是张五常站在高山之巅发出的呼喊。不是说没有效用〔偏好〕这回事,而是我们不知道大家的偏好到底是什么,或者更准确地说,我们不能低成本地知道大家的偏好是什么(那也是说,考虑了效用的世界一定是一个高交易费用的世界)。更不是说我们的经济分析可以完全脱离“效用”的概念。注意,这里的“效用”乃是指人们在进行最优化决策时的目标函数。当然要有这样的目标函数。但是,我们要把这个“效用函数”假设成人人都是相同的,也就是,不要操纵效用函数。只有这样,经济学才是真正的实证科学。
不操纵效用函数当然可能与实际有误差,但不要认为有这样的误差就代表了无效率发生。科斯定理(当然是张五常意义上的科斯定理解读了)已经给了这个问题明确的答案。再说,不要只是关注这样的假设没有准确地刻画这个世界的全貌,而是要看这样的假设、这样的视角能否让我们看到独特的风景,给我们独有的启迪。这样的假设、这样的视角将使我们把经济解释的注意力放到约束条件上。如此,见到家族经营,你就不会说农民企业家素质不高,视野不宽,要去教育他们,帮助他们进行现代企业制度改造,你就会关心是不是我们法治不好,市场的交易费用还没有降下来。见到美国老太太贷款买房子,住到老了,贷款还上了,死了,中国老太太呢,攒钱买房子,攒了一辈子的钱,房子买上了,死了,你就不会得出美国老太太会享受,中国老太太则不会想的结论,而是会得出背后约束不同的结论。中国老太太不买房子,一定是因为没有房子可买,或者市场不发达,交易费用高昂,或者经济不发达,利率高昂。今天,经济发展了,利率降下来了,市场发达了,合约履行程度提高了,我们开始贷款买房子车子了。今天,我们的女青年就成为留着中国血液的未来“美国老太太”。
有位经济学家讲得好:“和任何现象都相容的理论是没有解释力的。”是的,一张1:1的地图有什么意义呢?这是经济学片面之所在,也是经济学的科学性之所在,价值之所在。
今天,我们问:完全竞争是不是效率的标准呢?有人还在坚持是(虽然是无意识的坚持),但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回答不是了。我谢作诗的观点是什么呢?由于真实世界的约束条件不同于、也不可能同于标准模型的约束条件,因此标准模型的边际等式不可能得到满足。不满足标准模型的边际等式,并不意味着经济就是无效率的;相反,如果满足标准模型的边际等式,那么经济反而应该是无效率的了。帕累托最优不是某个抽象的约束下的最大化,而是具体的约束下的最大化;帕累托最优不是纸上计算得到的最大化,而是现实中可实现的最大化。
重视约束条件,说来很容易,做起来却不是想象的那样。真正重视约束条件,于是我们就进入了一片广阔、明亮的天地。这片广阔、明亮的天地就是科斯、张五常交易费用经济学。
一定要坚持考虑效用的人们应该怎样呢,那你就应该相信市场的选择——你不知道我的效用函数,我不知道你的效用函数,但是市场价格是包含了我们所有人的效用考虑的;那你就不要用你所构造的效用来否定市场选择,说什么市场选择是无效率的——不是说市场选择总是有效率的,但不能从效用函数的角度去说,只能从约束(交易费用)的角度来得到说明。科斯定理(再次强调,是张五常意义上的科斯定理解读了)关注的是交易费用(约束条件)的影响,告诉我们存在正交易费用的时候怎么办,现在你却用一个不需要支付成本就可以获得的效用函数(只能是黑板上的效用函数了)来证明科斯定理错误,这是驴唇不对马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