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大调子徐建国及其〈申城新瑞图〉
2004年4月初,为办书展到了美国,见到了要见的人,也意外地见到了原本没安排见的人。当然,在美国期间见的人很多,我指的是意外见到的很有意思的、留下深刻印象而且后来成了朋友的人。那就是画家徐建国先生。陪我们到各地访问的的是供职于浙江中国美术学院同样是画家的林超先生,因此我们很自然地走进了画家的群落。4月6日,我们一行三人从芝加哥来到纽约,在一位来自上海的画家引领下,到了徐建国先生的家。
徐先生的家在一条宽宽路边的缓坡上。因为是晚上,又是晚饭后,徐先生就用茶点来招待我们,似乎为没能招待我们吃晚饭很是抱歉。台案上烛光摇曳,话题是乡情和艺术。轻松、温馨,惬意、投机,他乡故知,艺海神游,真有点此境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相逢的感觉!为什么这次聚会大家如此愉悦兴奋,仔细想起来,除了话题的投机外,实在是徐先生的画作妆点和渲染了气氛。
客厅正中,相当于中式正室中堂的位置,高高悬挂的是一幅巨作,大约有3米高。深沉的蓝绿色调的背景上,散落着一个个中华传统文化符号,若隐若现。你的目光跟随它们追寻着先民的足迹一路远去,直至宇宙洪荒的上古。时而奔腾,时而滞缓,时而昂扬,时而哀婉,你会感到一阵阵强烈的冲击。表现手法是现代的,思维方式是现代的,审视角度也不同于国内一般的所见,但它体现了深厚中国性、中国精神。徐先生告诉我那是他多年前的作品。蓦然回首,在茶室转的墙上,我瞥见了几张装在镜框中的小幅,朦胧间感觉像是宋元山水,靠近细读,发现所描绘的竟是美国纽约的街景。徐先生告诉我,这是他最近的探索。尝试着用东方的形式,表现现代的都市。他的话不太多,没有过多地解释。大概这是画家们的特点,他们是要用线条色彩说话的,解读是别人的事。今事,古事,中国,外国,艺术,人生,聊到兴奋处,徐先生领我们进了他的藏画库。画库空间很大,重重叠叠,横竖陈放着许多画作,大多是他的作品。他是个勤奋的画家。
徐先生是上海人,自称上海土人。那么,我是北京人,也就是北京土人了。他是南土,我是北土。我们以此相互戏称,以致后来在越洋电话的交谈中也是这样。我自称北土只是对徐先生的呼应,而徐先生自称南土,不仅是自谦,其中还不无对乡土的眷恋。一个长期远居异国者,这种乡恋,常常会不自觉地流露出来。
建国1976年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建国所学专业是舞台美术。每次外出写生,他都能迅速地抓住色彩的大调子,受到师生们的赞许,那帮画画的同学们就送了他一个大调子的雅号。他也就乐得以此为号,甚至用来署名了。毕业以后,建国在上海歌剧院担任舞台设计长达8年。上海是个极有特色的城市。百年多来,上海都是得风气之先的地方。如果说海派艺术有什么突出的特点的话,那就是新,就是洋,就是更多的市民情怀。特别是歌剧这玩意儿,本来就是舶来品,从骨子里就透着另类。即使是在思想禁锢与世隔绝的年代,上海人,尤其是上海的艺术家,与其它地方相比,也不是那么僵化、拘谨。建国生活的氛围,他从事的工作,给他的艺术创作留下了深深的印记。他的作品往往会透出一种不安于现状的,摆脱羁绊的冲动。跳跃的色彩,戏剧性的表现方式,以及大场景大氛围的营造,等等,这些区别于一般绘画的特点,可以在他的不少作品中看到。而舞台美术特有的概括、非具象性,也使他的艺术思维更容易靠近抽象的一面。他的早期作品《文革》,是一次勇敢的突破。其中一幅,用黑白红生硬的、强烈对比的颜色,用近似爆炸的笔触,表现了那场迎面向你冲击而来,无可逃遁于天地之间的悲剧。而另一幅,则是以白在大面积的黑底上细抹轻涂,那是历史的一瞬,一切都被扭曲了,撕裂了,又如同飘絮被无尽的黑暗吞噬了。这些作品对特定背景、特定情绪的把握是准确的,因而有强烈的感染力。
建国是中国改革开放后第一批走出国门的画家。他于1984年来到美国,在纽约Bard学院继续攻读艺术,从此他走进了一个更广阔的艺术天地。全新的环境和不同的教育使他眼界大开。1987年获得硕士学位,同年,被列入纽约常驻艺术家基金会名单。在积极投入各种艺术活动的同时,建国进一步深入研究西方艺术。他的足迹遍及法国、意大利、西班牙、德国以及东欧十多个国家。可是,遍读西方“真经”之后却没有被彻底西化,他的作品渐渐地脱去了以前那种奋力摆脱和解放的、张扬的、汪洋恣肆的作风,其中更多了东方的、中国式的温润和细腻。
他的作品并非完全的抽象,而是介于抽象与具象之间。在深入开掘、追寻那些西洋画经典大师们的思路之后,建国喜欢对一些西洋经典的解构和重塑。用现代的思维和自己的语言表达对同一题材的不同解读和感悟。《等候》、《吧女》所营造的灯光下的朦胧的氛围,深得原作之神,但在新的解读下更加拓广了想象的空间。《浴女》是一首生命的欢歌。虽然略去了具体的形象,但比原作更热烈,更丰富,更耐人寻味。《逝者如斯乎》是从印象派画家莫奈《莲池》中得到灵感而创作的。这是一幅1116乘229厘米的巨作。莫奈的光和影令人震撼,令人揪心。这幅《莲池》原作色彩绚丽而略带忧伤。寂寞的长夏,叹惋风光即将逝去。在中国绘画中,没有光也没有影。同样面对着水,中国画家摆脱了物象,进行着形而上的思维。笔墨仅仅是水的符号,要表达的是对水乃至万物的思索: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建国对莲池水色的解读比莫奈要积极乐观得多。他让盛夏干脆过去,热烈的气氛充满画面。丹红、桔黄象征着成熟,它们是对长夏漫长等待的回报。作者甚至忽略严冬,让丰收直接与春天连接。透过秋的殷实,到处传出绿的萌动,一派生机!我不禁想起了那幅中国绘画的经典,《展子虔游春图》。那是传世的最早的中国山水画:春光明媚,花团锦簇,令人流连忘返。是什么让我产生这样的联想?是它的色彩组合,是它的韵律和节奏。这幅广受好评的作品,并非信手拈来,一蹴而就。在表现这一主题时建国也有过深深困惑。绘画的真谛,不只在于描摹客观事物,更重要的,在于表现画家的心境和理念。建国的困惑在于,需要有适当的方法和材料把它们表现出来。印象派已经把色和光的表现推到了极致。印象派之后是什么?作为有深厚中国背景的画家,他能给画坛带来些什么?不蹈袭西方的路,也不重复东方的路。他要有自己的风格,自己的语言。那不是西洋画的光影,也不是中国画的笔墨。而是超越于二者之上的意象。为准确地表达这种意象,建国探索了各种形式,还在绘画材料上下了一番功夫。最后,他没有直接使用画布,也没有直接使用宣纸,而是将宣纸蒙在画布上。他没有使用现成的西画或中国画颜料,几经摸索,他采用丙烯颜料粉末,以蛋青和水加以调和。复合颜料涂在特制的画布上,既有不透明的层面,又有随水散开的透明的渲晕,产生了新的绝妙的效果。同样是风景(山水),他在1975-1984年间的《水墨抽象山水》以及《抽象》都更明显地脱胎于中国笔墨。而在《逝者如斯乎》中,虽然笔墨等等已经消失了,但没有消失的是一以贯之的中国气韵。这期间,那些激烈的冲突,紧张和焦虑,已经从他的作品中淡出。他在平和优游中探寻着天人法则,探寻着美的表现。其他,像《纽约中城》等等虽然描绘的是美国城市景象,我们同样可以感受到画家的中国灵魂。
《浴在公园里休憩的母女》、《空间》、《静物》、《美国农夫的夜晚》、《在镜子前化装的女人》等等,应该归为另一类。画家用夸张的变形,流畅的线条,鲜亮的色彩,创造出一种有情趣的意境。其形式和方法完全是西式的,但我们从那跳跃的、对比强烈的颜色中,从稚拙、憨苯的造型中,还是看到了来自东方泥土的风韵。难道不是杨柳青、桃花坞的木版年画,蔚县、凤翔的剪纸,青海西藏的唐卡等等给了建国以启示吗?在2000-2008年间创作的《狂谈(克立顿热斯基丑闻)》、《千禧年的最后一分钟》、以及《小公主》,依然是那样强烈鲜明的色彩,但与以线条和平涂的构成不同,其形象是浑圆的、浮塑状的。画面的气氛充满了调侃和戏谑的,有时带点滑稽。这些对我们也不生疏,一瞥见他们,我的眼前浮现了北京厂甸、上海城隍庙的泥人、兔儿爷、关公,惠山的阿福,河南的泥狗狗。建国画的是西式的、现代的题材,却展现了中国人的幽默。当然,这些作品对中国美术元素的汲取不是简单的、直接对应式的,而是多源的,融通的,是舍其象求其神而的。我点出了一些些民间工艺品,只是为了便于叙述。建国所见当不只如此。
建国是在接受了完全的西方美术教育后,在异国他乡,在完全不同的社会和艺术氛围下创作了这些作品。这些作品如此顽强地表现出中国情怀,仅仅是由于他血管里流的是中国人的血液统或由于他的无尽的中国情思吗?不。这些作品所体现的是他的理想,他的追求,所展示的是他在不懈探索中酿就的才华。无疑,建国在他的画作中注入了真挚深切的情感,但他绝不是仅凭情感率意而为,他同时是在用深刻的思考和清醒的理性在去创作。这一点,我们只要探寻一下他二十多年间的另一个方向的足迹就了然了。建国在欧美游学、侨寓,但又时时把目光投向东方,投向祖国。从1997年到2004年,他一次又一次回国,在西安、北京、广州、四川和其他各地研究艺术、研究考古新发现,考察古文化遗址,在杭州研究南宋官窑陶瓷,在成都研究研究藏族唐卡,在新加坡研究中国战国青铜器。借西式的驱壳,融入中国的精神,在建国是有意为之。
这又不能不使我们思考艺术的本质。艺术是什么?艺术是艺术家创造的美,是艺术家感情的流露,是艺术家的思考,是供观者欣赏,用以感染观者的独特创作。由于地域和历史文化的不同,艺术有中外东西之分,而其功用,其本质是没有不同的。反之,凡是可以抒发艺术家的感情,表达艺术家的思考,可以供观者欣赏,感染观者的创作,无论用什么材料,用什么方法都是可以的。艺术可以分东西,也可以不分东西。早在七八十年前,黄宾虹就说过,未来的绘画将是不分东西的。这多么超前,是多么卓越的远见。我特别赞赏吴冠中的一句话,东西方的艺术家同时在登山,当他们在山顶相遇时,发现所登的是同一座山。在艺术的巅峰,东西方走到了一起。二十一世纪与当年西学东渐、东学西渐的时代不同了。东西方的交流是如此方便频繁,交流的手段是如此多种多样。绘画的种类常常迷糊了界限。在中国,一些被标注为中国画的作品,更多的是从使用材料上划分的,在方法上,已经很难再纯然地分别东西了。建国学习绘画,可以说是贯通中西了,不论什么方法,什么材料都可以拿来为我所用。由于他的理性和自觉,他的艺术之路才走得更加自然更顺畅,他的东西融会才更加不留痕迹。
建国是勤奋的,他从不停止探索与追求的脚步。他的行踪遍及新旧大陆,他不断地到各位大师们的殿堂里处去朝圣。也不断回到祖国连接地气。作为一个来自异域的画家,他取得了不小的成绩。他不断参加各种画展,到艺术机构去讲演,他的活动得到了媒体的广泛关注。他在西方画坛上得到了广泛的认可。用最直观也是最俗的标准说,他的画可以卖很好的价钱。
2004年我见到他时,他正在酝酿以丝绸长卷的形式描绘上海风貌。现在想来,那些带有宋元山水风格的都市小品,已经为此在作先期尝试了。大概因为那次我在他家的谈话很对建国的心思,因此他很愿意和我聊聊,我回国后他常常越洋打来电话与我长谈,核心话题就是关于这幅长卷的创作。
建国明确说他是要用宋代风格进行创作的。为什么要用宋代风格?为什么要画上海?用宋代风格画长卷,很容易让我们想到那幅有名的《清明上河图》。它描绘了北宋繁荣时期京城汴梁的景象,在中国绘画史上也铸就了一座高峰不朽的。用一句套话说,那是形式与内容的完美结合。可以说作者张择端是站在了时代的高度,抓到了典型形象,创作了不朽的作品。1000年过去了,作为一个有学养、有思考的画家,建国在自己面前规划了一座高峰,并向这座高峰发起挑战。而今,他装备了来自东西两方的技艺,信心十足地开始攀登了。
作为时代的画家,他选择了上海这作为表现的主题,不仅因为上海是他的家乡,而且因为上海是时代的标志和缩影,具有典型意义。它立足于东方,也面向西方;它记载了过去,又昭示着未来。建国热爱上海,他对上海太熟悉了。这里有他童年的记忆,有他求学的经历,有他走上社会的最初历练。上海外滩、浦东新区、东方明珠高塔,他熟悉老上海的每一个角落,也眼见了新上海的成长。
要表现一个宏大的、色彩丰富的、忙碌的、充满生气的城市,再也没有比用长卷的形式更好的了。这是我们老祖宗的创造,是一个纯中国的形式。宋代风格是什么?是具体,是细腻,是优雅,是一首飘然而至的乐曲,缓缓奏出又淡淡散去。但是,张择端要表现的是茅檐瓦舍,茶楼酒肆,贩夫走卒,水车帆船,他们本没有远离大自然,与大自然浑然一体。而且传统笔墨经过一两千年的积累已经十分成熟。徐建国要描绘的则不同了,是大上海,是高楼大厦,商场银座,是后工业时代的都市景象,没有现成的方法可以借用。老一辈中国画家在描绘现代建筑事业做过一些尝试。钱松嵒式的作品也会出现现代建筑,但建筑物不独立,多是山水的点缀;傅抱石旅欧写生在西洋建筑的表现上堪称卓绝,但其中的建筑物仍然大都是或隐或现,展露一檐一角。要不间断地描绘全上海的风貌,徐建国必须探索的方法,使用自己的语言。不能画成界画,要对描摹对象有取有舍综合有归纳;不能画成工程图,要赋予那些建筑物以生命和个性;不能用西洋式的焦点透视,因为作者是要展示上海的全貌,要带领你走遍大街小巷,从各个角度进行观察。大约一年后,建国来了,在北京向我展示了他的稿本。当长卷在我面前徐徐展开时,惊叹也在我心中层层涌起。它宽0.8米,长6米,堪称鸿篇巨制。有一个形容中国画技艺的词汇叫功力。一笔下去,浓淡干湿,五色俱备,疾徐滑滞,虚实分明,木金水火土,什么都在其中了,这种功夫并非一日得来,临池一笔,当得千锤百炼。还有一个词汇叫功夫,摹形状物,纤毫毕见,繁复重叠,无以复加,那是呕心沥血,穷年经营而得来。面对这幅《申城新瑞图》,我竟只能唏嘘惊叹而无以名状!这是一件完全搞(我不说它是完成稿,因为他还将要修改),作者在画端署丁亥2007正月,绘,戊子2008二月赋彩,仅仅画一遍,就需要一年又二月,功夫如此,其中辛苦何得而言!
建国长期在美国生活和工作,但他常常要回到上海看看,抚慰乡情,感受上海飞速前进的脉搏。上海还是他的家。在决定画上海后,他回得更勤了。虽然他熟悉上海,但当落笔的时候,却犯了难。这么大个上海怎么画?新与旧,广厦与小巷,路桥与舟车,要囊括于一图。省略和概括是不可免的,但需要着力表现的地方一丝也不可苟。他常常骑着自行车穿行在大街小巷,细心观察每个细节。当心州有数时,就回美国落稿,可是临笔之际,又发现观察不够细。而那些俯瞰似的大全景,无法从近距离观察到,只能凭记忆想象去模拟复原。他如此不停地往返于大洋两岸,陷入了一种近似疯癫的着魔状态。连一直支持他的家人也难以理解。她的母亲心疼儿子,感到儿子闯荡了这么多年,还是如此忙碌落魄,只能骑着自行车到处跑,连出租车也打不起。妻子和女儿不明白,画廊排着队等着要他的画,他却搁置不理,偏要画什么上海!
有一个时期建国自己也陷入了困境。并不是因为后悔他的选择,而是他似乎迷失了方向。他画不下去了,一片混乱,一片茫然,他无法把那些五颜六色而又杂乱无章的大系整合到一起,他的努力几乎毫无进展,他感到力不从心,甚至怀疑自己的能力。怎么办?暂停一下吧!离开一下,会使自己回归清醒和理性。他到法国南部的尼斯,去看马蒂斯,从大师那里汲取灵感。马蒂斯是他仰慕的画家,他无疑是天才,但他的那些惊世之作是一蹴而就的么?在纪念馆中,他看到了马蒂斯一幅巨作的草稿。他震惊了,马蒂斯为完成一幅作品,一遍又一遍做了那么多草图,而且,开始似乎清晰的思路,后来也陷入了迷团。后来,马蒂斯豁然开朗,眼前一片光明,他最终的作品与各阶段的草图截然不同,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境界。在大师行走足迹的面前,建国醒悟了。大师如马蒂斯尚且如此,自己的迷茫和困境太正常了!他又跑到到捷克布拉格去看街道,因为,布拉格的建筑新旧交错,犹如一座建筑博物馆,他要看看它们是怎样和谐地组合在一起的。建国重拾了信心,找到了方向。当他历尽艰难冲破困境的时候,一幅令人感动的《申城新瑞图》就展现在我们面前了。
作品由左而右徐徐展开,从遥远的郊外开始,朦胧缥缈,如同一段抒情的引子。渐渐地进入市区了,体育馆、文化宫注意展开,最见功夫的要数那些大街小巷了,弄堂,公寓、别墅,这是一个层面,上海人生活于其中的地方,刻画得婉转逶迤,细致入微。银行、商厦、楼馆,这是另一个层面,是全国乃至世界各地的人来淘金比拼的地方,描绘得结实挺拔而又有生气。渐渐来到外滩了。这是百年上海的标志地。它记载着屈辱,也创造过辉煌,滚滚一湾江水,几多巨轮快艇,展示了老上海的新活力。盘桓而上的浦江大桥,飞跨江水,过了黄浦江就是浦东新区,那是创造新的梦想的地方,它大大拓展了上海的发展空间,显示了上海人的胸襟和抱负。高大的东方明珠电视塔,金茂大厦、环球金融中心,一座座摩天大楼拔地而起,竞相矗立,令你感到它奔腾汹涌的血脉和吞吐乾坤的的呼吸。犹如一曲交响乐,这里是整幅画作高潮。画面随着江流进入尾声,淡出,淡出,无尽的回味,无限的发展前程。作品的场景从黄昏开始,渐渐进入夜色,华灯齐放,妩媚而璀璨,绚丽而壮观。经过十二小时之后,作品在末尾迎接了黎明,充满了生机和朝气,极具象征意义。
《申城新瑞》是一个重大题材,不仅主题重大,而且内容庞大,要驾驭如此庞大的题材,经营位置是一大难题。在六米长的全景上,要做到取舍得体,聚散有序,密而不乱,断而能续,是需要颇费一番周折的。作者胸怀全局,画家巧妙地利用了云雾和江水,把整个画幅分为相互联系的几段,细致地把握了画卷的节奏,让它张弛错落,有节有放,时而娓娓道来,时而慷慨激昂,紧要处激荡奔腾,令人惊心动魄。江水的曲线和建筑物的直线形成对比,刚柔相济,挺拔中而有妩媚。云树和聚落相间,时隐时现,在虚实中见变化。虽然画面景物目不暇接,但因为疏密得宜,富于变化而无疲劳压迫之感。
画作主要以墨线造型,婉转顿挫随物赋形,发条抽枝刚柔得宜,这方面,可以看出画家的传统笔墨功力。画作的用色也颇具匠心。作者没有作实体色彩的描摹,而是在墨线上简单的赋以淡彩,由石绿石青,到朱膘朱砂,明丽而不俗媚,鲜艳中透着古拙。纵观全画,这不是作者说的宋人风格吗?但它又不是简单的宋人风格的模仿和复制,它是宋人风格的发展,它把西洋的写实和东方的写意结合得天衣无缝,它把严谨的聚焦刻画与飘逸的散点观察融汇得不见痕迹。它带有强烈的时代感和徐建国独特的个人印记。画中场景夜色居多,因此光的处理特别重要。传统的中国画,既大都无光也无阴影。虽然古人也有《月华图》那种尝试,虽然近人徐悲鸿也有《漓江烟雨》等种种探索,但建国在《申城新瑞图》中对光的表现应该说是对中国画的一个新的贡献。比如,表现灯光,经过多种尝试,最后使用藤黄,外罩朱膘,在染以胭脂,这样虽明丽而不艳丽,又与整体风格协调一体。全幅作品中到处可以发现精妙的创造。
建国告诉我,他幼年习画,早是从传统山水画入手的。他的老师叶之浩,是一位严谨的画家,画山水得“四王”遗韵。要求学生临摹名家作品,临得不像,不得过关,直到幸甚毕肖为止。如此往复循环,终于有一天,王老师对建国说,我已经教不了你了。在老师看来,自己的全部本领建国都已经学会了。要更上层楼,只有灵丘高人了。这种严格的训练,不仅使建国扎实地掌握了中国画的传统笔墨,也从而浸润了中国式的艺术情趣和审美原则。然而如果仅仅固守传统,也是没出息的。所谓不仅要用最大的决心打进去,还要用最大的勇气冲出来。但是建国这一冲,不仅冲出了师门,冲出了国门而且冲到了西方,跨越了不同的文化。这是一次裂变,是一次质的变化,这同样需要有坚强的意志和艰苦的努力。但是,当他在这片天地里取得了不小的成绩,得到广泛承认时,他又不满足了。他又回来了,回归了中国传统。他不是简单地回到传统,而是要攀登更高的艺术之峰。他饱享东西方文化艺术的营养之后,走出了一条自己的路,升华到了一个全新的境界。
建国所走的并不是一条轻松平坦的路,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艰苦的努力。且不说完善技艺,创造个人风格,打造独特的艺术语言是多么艰难,即以这幅《申城新瑞图》而言,完整地誊录一遍画稿,就需要将近一年的时间。建国带着画稿到各地征求意见,一直改了四年!投身艺术犹如殉道者,需要磨砺,需要献身,甚至需要有宗教般的迷恋。敦煌洞窟里的画师,为打造艺术珍品穷年皓首终老荒山,米开朗琪罗蜷曲在教堂作画甚脖颈肢体甚至为之变形。正是这种无可企及的付出,才留下了永世不朽之作。
大时代呼唤大作品。真正的有价值的创世之作,应该是无愧于时代的。《清明上河图》记录了一段历史繁华,同时也创建了一种艺术样式。无论它的内容上还是它的形式,都是一种典范。同样,《申城新瑞图》也是时代的产物,它记录了巨变中的上海,站在了历史的高度;在绘画艺术的探索上,它融汇了古今东西,也做出了出色的创造,留下了闪光之笔。
我与建国相识甚晚,而被谬引为知音,每每长谈,必尽欢始散。值此《申图》面世之际,聊识数语,以记其事云。 2009-年4月9日于北京北七家村,5-月7日改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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