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高症


我的恐高症是在小学的某一天展现出来的。

 

进顺小学的旁边是江西省公路管理局,从公路管理局的西墙翻过去,就是江西印刷厂,从印刷厂再翻墙出去,就到了一个南昌人称之为“壕沟”的地方。千万不能顾名思义,认为它是一条孑孓丛生,苍蝇飞舞的小阴沟,它起码有十米宽,数百米长,离我们学校很近的那段,岸边又一列小丘,红土斑斓,据说埋了不少古往今来的尸骨,一般人晚上等闲是不敢上去的。有一次还相传它杂草丛生的水澨边还有所谓的“私伢子”,懂事之后才知道那是男女通奸所生的孩子,无力哺育而扔掉的。壕沟边大多是菜农开垦的菜地,春天时开满了油菜花。也有几棵梧桐树,枝繁叶茂的,散落在菜地间。最大的还有一棵歪脖子的苦楝树,非常老,张着黑漆漆的树洞,孤零零地矗立在小径边,据说树洞里有蛇。小姨带我去观赏“私伢子”时路过,还特意拉着我快跑,说怕被蛇咬死。

 

这就是壕沟给我的记忆,经久靡忘。写小说的时候,环境的描写常常写不到这么真切,因为虚构一个故事的时候,免不了顾此失彼,把环境氛围的铺叙和故事结合得极为紧密的小说,至少在中国不多。

 

这么大水量的一条河,或者至少可以称之为一个极长的湖,为什么叫壕沟呢。我没研究过南昌历史,不知道它早先是不是挖来捍护城墙的。

 

有一个初夏天气,不知为了什么事,学校提早放学,留级生小万就建议:“不如去壕沟里游泳。”我正好在上一年的暑假,以差点两次淹毙的代价学会了游泳,自然想小试牛刀。何况天气确实很热,和课本上写的“阳光灿烂,万里无云”的标准相合,能在水里嬉戏当然是极快乐的事。于是在小万的带领下,我们一行大约五六个人就出发了。

 

很快来到公路管理局后面那堵矮墙边,小万身先士卒,踏住一个墙洞,轻松地翻越了过去,接着是留级生小吴,接着是优等生小王,二等生小严,留级生小应,最后优等生小吴对我说:“你个子最小,我殿后,你先上。”

 

在优等生小吴的帮助下,我双手攀住墙头,踏着砖缝,上面留级生小应又用手拉着我,顺利地让我翻上去,骑到了墙头上,我满心欢喜地往墙外一看,大吃一惊,天啊,这墙怎么这么高,太高了,简直是下临无地,我当时好像嗑药一样发晕,身体前倾,犬伏在墙头上,两手死死抱住墙,尖叫道:“不,我不下去,我怕。”

 

留级生小应站在墙下,张开双臂,以一种拥抱朝阳的架式劝诱我:“这么矮的墙,有什么可怕的。把手给我,我接住你。”

 

我死活不肯给他手,觉得只要一松开抱住墙头的手,就会立即摔下去。如果那时我能看见自己,肯定是脸色发白,不停地觳觫,好像马上要被枪毙。留级生小万见我这个德性,哈哈大笑:“算了算了,小吴,你在那边扶他下去罢,让他一个人回去。”

 

公路管理局那边的地面要高些,虽然我照旧看着发晕,但终究要下去。优等生小吴虽然和我一样大,却身强力壮,在他有力的臂膀帮助下,我战战兢兢地往下爬,双脚一落地的霎那,我像孤岛惊魂中脱险一样松了口气。只身一人趴在墙头上,无依无靠,确实像置身于孤岛一样啊!

 

小吴三下五除二爬上了墙头,他骑在墙头像关羽一样向我抱拳:“我去也。”就腾地一纵身,消失在墙外,像一颗流星。我怅然地望着墙头,很迷惑为什么他们都这么狗胆包天,一点都不害怕,又叹了几口气,孤零零地一人往回走。想像刚才一伙人行军的热闹,真是恍如梦中。

 

第二天,他们在一起热闹地谈论着游泳的快乐。但快乐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多年后,我知道自己的这种恐惧有一个专门的名称:恐高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