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在城市的边缘,看到了一片盛开着的打碗花儿,我的心不禁一颤。有多久,我没有见过打碗花儿?有多久,我没回到生养我的那片土地?那白里透红的喇叭形花朵儿,在六月的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向大地诉说着什么……于是,有关打碗花儿的记忆便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打碗花儿,也叫喇叭花儿,学名叫牵牛花儿。乡下人都叫它打碗花儿。儿时听母亲说,这种花儿一旦碰一下,回家就要打破碗的。在孩子幼小的心灵里,母亲的话是神圣的,因此,每当遇到打碗花儿,我总是小心翼翼,生怕碰坏了它。摸碰打碗花儿与打碎碗是没有关系的,当我这样认为时已经上小学四年级了。
故乡的打碗花儿,顽强地生长在东北的黑土地上。春夏之交,是打碗花儿最美丽的时候。晨光里放眼望去,但见河滩草地,堤坝田头,到处是一片片盛开的打碗花儿,雪白、胭红,玲珑剔透,光鲜灿烂……仿佛一片片绚丽的云霞飘荡碧野,仿佛一张张少女的笑脸绽放在田间……
打碗花儿具有顽强的生命力和再生的能力。只要有小小的一截,一场雨水,就会重新发出嫩芽,它的根就会在地下迅速蔓延。天天挖,年年挖,可打碗花儿依然遍地生长着,美丽着。打碗花儿不但耐践踏,即使切断根部或断茬后仍可发育成新植株,十几天后便又是一片繁花似锦。
我对打碗花儿的钟情,不仅是因为它的美丽、纯洁和具有顽强的生命力,更深的情结,是它曾经在那苦难的年月救助、养育了我和千千万万的乡亲。在那“三年困难时期”,野菜挖没了,树皮剥光了,大地荒芜了……这时,人们惊喜地发现,打碗花儿的根下,竟然还蕴藏着那么丰富、甜美的食物!乡亲们管它叫“甜根”——甜甜的似蔗糖;管它叫“救命根”——它成了人们赖以活命的美食。
这些年来,无论在那儿,只要看到了打碗花儿,我都会默默地凝视许久、许久,我就会想起40多年前与弟弟到野地里去挖“救命根”的情景。那一年,我只有13岁,弟弟才11岁。在荒郊野外,众多的大人、孩子挥锹舞镐,锹镐所到之处,黑黑的泥土中便露出白花花的一片像粗粉丝似的打碗花根来。不多工夫,人们就兴高采烈地把这救命的果实一筐筐、一袋袋地扛回家去。
母亲看着我们哥俩扛回来的“甜根”,看着我们哥俩满脸的汗水和满身的泥巴,眼含心疼的泪水常常说:“儿子长大了,饿不死了。”母亲把“甜根”用清水洗净,切成小段,掺上少许玉米面,上锅一蒸,便成了一种带有特殊甜味的蒸糕。如果有人问,在那“三年困难时期”,什么食物最好吃?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说:“甜根掺玉米面做的蒸糕。”
世上的花卉千种万种,但能让我怦然心动的,只有一种——它就是打碗花儿。因为,在那饥肠辘辘的年月,如果没有打碗花根(甜根)救命,也许就没有了我及许许多多人的今天。所以,在我家的阳台上,在那一排争奇斗艳的花丛中,总有一只精致的花盆,蓬勃着一蔟碧绿碧绿的打碗花儿,花谢、花开,从春到夏,从秋到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