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6日下午,和讯网就近日受到众多媒体和网友关注的“国泰君安天价薪酬”事件,独家专访证券界资深专家、天相投资顾问有限公司董事长林义相先生。林义相称,券商薪酬规则不合理根源在于行业垄断。以下为访谈文字实录。
证券业薪酬差距较大 年薪最多可能千万
和讯网:各位网友大家好,我是和讯新闻部主持人卢亭。“欢迎大家跟我们一起探讨现在非常热的“国泰君安薪酬”问题。今天做客我们访谈间的是证券行业的资深专家、天相投资顾问有限公司董事长林义相先生。林老师曾任华夏证券有限公司副总裁、中国证券业协会证券分析师专业委员会主任等职,而且还是《证券法》、《投资基金法》起草组顾问。林老师,您好!
林义相:你好!
和讯网:大家对“券商薪酬”问题的关注由来已久,但是最近引爆大家眼球的是来自于媒体的一份报道。这篇报道称,国内知名券商国泰君安2008年的薪酬及福利费用高达32亿元,远远超出公司年初预算的20.41亿元。并且称,经过平均测算后发现,国泰君安每个员工可获得接近100万元的薪酬,林老师,您看过这篇报道没有?
林义相:我看过这篇报道。
和讯网:您是怎样看待这篇报道的内容的?
林义相:根据我接触到的情况,第一,国泰君安在证券业里薪酬不是最高的。第二,人均100万并不能反映大部分人的收入情况。整个证券业里基本都是这样,薪酬的分布是比较分散的,比较宽的,不是大家集中在某一个区域里。最少的,有一些营业部的人可能也就几万块钱,差距比较大,有的证券公司老总收入是以千万元算的,这种情况是存在的。
和讯网:相差接近1000倍?
林义相:不知道具体多少倍,超过千万的收入肯定是有的。证券行业和别的行业不太一样,它的收入比较高,我个人认为,这在全世界都是差不多的,这种状况都是比较普遍的。但是事情要有一个限度,美国华尔街薪酬这么高,结果把所有的投资银行搞得全军覆没,这某种意义上反映了不合理,外界对于这样的薪酬的指责和批评是可以理解的。
中国还有另外一个情况是比较特殊的,中国大部分证券公司是国有企业,国有企业和私人企业拿一样工资的话,显然纳税人心里不会痛快,不是他们不该拿这笔钱,而是人家会说,这个位置和事业不是自己挣来的,自己创造的,而是由于某些原因,你到这个位子上,拿的薪酬远远超过中国其它行业的,干活一点也不比你不辛苦,负的责任也不比你轻,你拿这么多钱。
这里头不仅是具体个人的责任,而是我们整个体制有问题。再说证券业的证券公司现在是垄断行业,别人进不去的,变成了围成自己的一个圈子,让自己拿(这么高的)工资,很容易招致引起外界的非议。假如证券行业是开放的,大家都可以来做的,进去的人,一定有的不是说拿不到几百万,有可能最后赔得倾家荡产,有的人可能不是挣几百万、一千万,也可能几千万、几个亿。我相信那种情况大家就可以接受,不管钱是拿多还是拿少。现在这种情况下,这种拿法大家会有指责,我觉得会把整个证券行业经营风气和经营情况搞坏了。我做研究的知道,一个研究人员,人家开出的价钱是三年1000万,200、100万/年的大有人在,这在我看来是很荒唐的情况。
和讯网:这里面有没有由于证券行业的人员稀缺,造成大家互相利用薪酬抢人的情况?
林义相:因为整个证券行业是垄断行业,大家进不来,里头的人愿意把外人排除在外,在自己的圈子里头玩。
和讯网:可能现在大家更重视比较知名的基金经理或者研究人员。
林义相:我个人觉得,证券整个是体制上的大问题,是一个垄断的行业,是一个排他的行业,甚至可以说是在分立、不负责的状况。为什么不负责?01—05年之间,这么多的券商亏损了,倒闭了,国家拿了这么多的钱填进去了,你见过谁为此负了多大的责任?有人提出工资高是计提的,以后亏损的时候、行情不好的时候再来分,这就变得更不合理。回顾01—05年那个不好的行情,公司都赔进去了,难道你还能拿这个计提来分几十万元的工资收入吗?这不是更不合理吗?
和讯网:我看到也有一些证券业内人士在做解释,以国泰君安32亿元薪酬为例,当年发放的只是32亿元当中的一部分,大部分是储存冬粮,用一年的收成来补很多年的歉收情况。
林义相:补歉收情况不是补经营业绩、经营欠收。是经营不好的情况下还能拿到高工资这就更有问题了。01—05年之间这么多券商倒闭了,国家弄了这么多钱进去了,假如再来这样一次情况(我估计不会发生,也希望不发生这样的情况),现在以工补欠,以现有的工资提出来,到那时候再发合适吗?
和讯网:应该拿这个歉收补充到经营的歉收里面去?
林义相:那就不能计提工资了,这是另外一回事,体现在公司利润里存着的,这事实上变成股东权益,如果是为经营服务的。总的来说,很多人骂证券业,说很多很烂的人,很不好的人,这是存在的。华尔街也有很烂、很坏的人,但毕竟证券业吸引了中国一大批的精英,这么高的工资自然会吸引有能力的人进来,这是肯定的。但真正的原因不在于哪个个人或者哪个企业,而是整个业态,整个业态关键的问题实际上就是垄断。
和讯网:反过来讲,以他们个人的能力是不应该拿这么多高薪的?
林义相:那也不见得,如果换一种状况之下,说不定他个人能力创造的价值更大,有可能挣得更多。但在现在这个状况之下,他个人能力得不到发挥,拿这么多钱,大家就有非议。如果在另外一个状态之下,大家凭真本事,做得好,你会挣人均100万,人均1000万大家也没话可说。但是你做得不好,人家做好,你一分钱都拿不到,有些有责任的人还可能赔得倾家荡产,要负这个责任,人家是心服口服的。
和讯网:就像资深的财经评论员也叶檀撰文指出,2008年上半年,国泰君安抛售上市公司解禁法人股收益近40亿元,“也许我们更应该把国泰君安看成一家具有一定垄断地位的、成功的风险投资公司,而不是一家成功的综合性券商。”他也谈到了可能有政策性红利的因素在里面。
林义相:我认为这是垄断的问题,对社会、老百姓、股民、投资者、证券公司和证券公司从业人员都是一样,只要是垄断就说不清,本来该得更多的,人家也觉得你现在不该得。
“国泰君安”事件其实是行业现象
和讯网:在当天媒体报道出来后,国泰君安在其网站上挂出一个“澄清说明”。生命中指出,所称的国泰君安2008年全年的预提薪酬费用总额32亿元,是根据公司历年的经营业绩,按照董事会通过的薪酬方案计提的未经审计的数据。事实上,2008年底的应付职工薪酬总额由历年节余、当年计提和当年发放三部分组成,报道中称的平均年薪100万元是按历年计提的薪酬费用32亿元和约3200人简单计算得出的,这种计算方法是错误的,严重混淆了两个不同的关键概念,具有误导性。由于我们很多网友不太熟悉一些财务术语和券商内部的财务规则,按照您对证券行业的了解,您能不能给我们解读一下这是什么含义,这些含义到底合不合理?
林义相:算账其实个人有个人的算法,无论股东会还是董事会,通过什么样的决议,一般来说,尤其高管的收入一般是由董事会决定。但要看董事会的董事长站在谁的立场上,董事长在股东立场上,股东是谁?理论是国有的,是全国老百姓,你见过哪个董事,哪个股东行使股东权力的时候,代表有不同的决议。
高管收入由董事会决定,股东是谁?理论上是国有的,是全国老百姓,你见过哪个董事、哪个股东行使股东权力的时候,是代表全国老百姓在说话。本身从根子上就是说谁代表了股东的利益。很多股东做出的决定,不是真正的股东,是股东的代表,永远不是股东本人。代表有他自己的利益在里头,并且和内部管理人很容易达成一种默契。
现在我们法律上这么规定,董事会有权决定,就由董事会决定。董事会按什么标准,比如计提标准按1%、5%、10%,这谁说得清楚?这也说不清楚的,他这么计提,按标准来做,就是合规的,这没话可说。我们要质疑是质疑后面的代理制度,而不是质疑董事会本身的决议。这是第一点要考虑的。
第二,提到的“历年的经营状况”。这个“历年”也不知道是指哪几年,06、07是肯定是赚大钱,但是02—05年应该是赔大钱的,我不针对任何一家特别的证券公司,我想绝大部分证券公司前面这段时间是亏损的,“历年来”是不是考虑这些亏损,还是只考虑赚钱的年份,还是考虑任期,什么人等等?其实很多都说不清楚,大家听着也就完了。我觉得,我们不应该针对哪些特别的公司,因为这个现象不是一个公司的现象,是一个行业的,甚至这一类企业的。
和讯网:按照您自身对证券行业的了解,证券行业和其它行业不太一样,从个别公司就可以看出。据您了解,券商行业的薪酬一般是由哪些方面组成?
林义相:这要具体问公司本身。往往是基本工资、考核收入、业绩相关的奖金等等,通常是这样的情况,和其它行业差不多。券商里头也有很自律的,要求和控制很严的。我以前一直认为,90年代初以来的,证券业的老总们没剩几个,但在业内现在我还真能碰上。这么多年来,我认为这些人还是会比较严格(管理公司)。
和讯网:这种严格会体现在风险管理还是经营成本上?
林义相:风险管理、公司管理控制,包括自律、收入,华尔街出问题也是治理结构出问题。华尔街这些人为了自己工资、奖金和期权的价值,弄出很大的风险。好在我们的监管部门把券商风险管得很严,很多人都批评证监会这方面管得太严了,因为他们的经营不好做。但你要知道,当一个人纯粹拿别人的钱来做事的时候,赔掉的是别人的,赚的自己可以分的时候,他会怎么想?一定是要提高风险的。如果没有强制性约束的话,很难说哪一天不出现华尔街这样的情况。资本市场上的人做交易,07年曾经出现一个交易员收入有10亿美元最高纪录的情况。
在没有自我约束的企业经营活动中,外来的约束是必要的,没有外来的约束,自己干,就会出事,内部控制人这个问题就太严重了。
和讯网:我们假设一种情况,假设有的公司自律是比较严格的,有的公司自律是不太严格的,在没有外部的、统一的自律原则情况下,自律不严格的企业,是不是反而能利用比较高的薪酬,比较好的待遇能挖到一些比较好的人才?
林义相:一定是这样的,从局部来看,能挖到好的人才有利于他的经营。如果我们把眼光放得更大,不是只盯着这一个企业,在一时一事上考虑,这种经营模式一定是不正常的模式,人的聪明才智发挥到一定程度会走偏。相信华尔街上的人,相对美国人、世界上的人来说,平均水平来看都应该高很多,都很优秀,结果他们把所有的公司(投资银行)都全搞没了。这不是某一个个人特别聪明,特别能干,特别优秀就能把整个行业做好。首先,行业规则很重要,规则不清晰,规则里留有漏洞,越聪明的人干的坏事后果越严重。
证券行业薪酬规则不应脱离国有企业整体状况
和讯网:我们抛开道德层面的讨伐,来理性地分析一下,您认为怎么样对券商、证券行业制度进行规范和自律,才能促进这个行业更良性地去发展呢?
林义相:不可能完全放开竞争,是朝着这个方向。放开可以让更多的人从事证券行业,让证券行业有竞争,朝这个方向发展,在演变过程当中应当有所控制。如果是私人企业,老板可以做决定,他赔了以后是把自己的钱赔了,现在股民的保证金是独立、安全的,愿意和私人老板一起承担风险,愿意把钱给他的总经理和员工那是他自己的事情,可以完全不管。但如果是一个国有企业就不能这么管。很多时候是行政任免的问题。有些人说,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干,那就是你有本事可以自己去做券商,留在里就要按这个规则来做,因为想做这个工作的人有的是,不是没有的。
和讯网:您认为从这个事情当中,我们从制度层面可以进行怎样的思考呢?
林义相:制度层面,我觉得在现有体制下,薪酬规则要更加明确,要考虑到证券行业的特殊性,但是不要脱离整个国有企业整体状况,因为它本身的性质决定了这些人就有这种行为。另外,更长远角度考虑,就应该逐步放开全行业,让市场竞争,市场自我约束,那么比这个挣几倍、几十倍的人都有,也有的人什么都挣不到钱。哪怕一个证券公司老板可能不但挣不到钱,还赔得精光也是有的,但那时候就没话好说。
和讯网:那个时候大家的心态也会感觉平衡一点了。
林义相:对,大家就能接受。关键有一条,为什么大家对这些公司高管工资说三道四,说得不好听?说得好听点,大家会关注,会评论,因为名义上来说,这些工资也有他的一部分,国有企业是全民所有,他是老百姓,是其中的一个。等到你把这些东西切开,大家就不管,就自己做自己的事了。
和讯网:非常感谢林义相老师的精彩见解,由于时间关系,今天的访谈到此结束,希望林老师下次继续做客我们的访谈间!谢谢大家!
林义相: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