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日记:走后边!走前边!(1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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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进县城这三个月,对我这个习惯乡间幽静的书呆子来说,很是无聊。我不习惯这里的一切,除了食、色二事。下午妻子不在家,我独自悠闲地坐在房后的阳台上,眺望远处的田野和田野间的小路,忽然想起一件很久以前的趣事来——

七十年代初期的某一年某一月,在我的老家册亨县新场公社,从外县来了一个给公社修房子烧石灰的中年男人。这家伙把石灰窑建在一片群山脚下,把居住的木架茅棚建在离石灰窑不远的一片梯田边。原来从外面的大马路上有一条小路经过这里上山,而他的石灰窑和小木棚子正好把这条小路截断了,因此上山需要绕道而行。这个烧石灰的男子身强力壮,但寡言少语,从不和附近的村里人来往,也极少见有人光顾他的小屋,只是隔个十天半月或一月,会有一个女人进出他的小屋一两次。

有天下晚我在山上放牛,遇上刮风正要下雨,我就牵着我家那头小水牛从山上下到石灰窑处,打算从原来的近路赶回家。我牵着牛走近那小屋,正准备从小屋后面的土沟过去,忽然从屋里传出一个温柔清脆的女声:“走前边嘛。”我一看那屋后的土沟边上有一个破提篮装着一篮白菜放在那儿,以为是这守屋人怕我牵牛走过那儿会踩、吃她的白菜,因此叫我从小屋的前边过去。可是我把牛牵回头绕到屋前,正要从小屋门前的沙堆上过去时,突然屋里传出一个凶猛的男声:“走后边!”我顿时被吓了一大跳,赶紧把牛牵回来,准备再从小屋后边过去。可是刚走到屋后的土沟边上,突然屋里的女声也变得凶猛起来:“不行,走前边!”但紧接着的男声更大更凶:“不行,走后边!!”我握着缰绳站在小屋侧面不知所措,这时屋里又传出来那个女的声音,但口气缓和了一些:“走后边可以,但要多开五块钱!”

我害怕那男人的声音,不敢“走前边”,也害怕那女人的声音和五块钱,不敢“走后边”。犹豫瞬间,气愤不过,我在心里骂道:老子偏不“走前边”,也不“走后边”,要买路钱的路偏不走!有脚走遍天下,老子换条路走,看你会怎样!

于是我牵着牛,往回步行一小段路,拐上小屋后边高坎上的水田,从长满秧苗的水田里走过去。我牵牛赤脚走在水田里的时候,我的小水牛并不偷吃那嫩绿的秧苗,而是扭头看那小屋。我也跟着观看,见那小屋在风中轻轻摇晃,我心里惬意极了,巴不得那破茅棚立即倒塌,砸死那对恶男女!

第二天我把这事告诉几个放牛的同伴,我义愤填膺,振振有词:把房子建在我们放牛的路上,不让过路,过路还要收钱,他妈×岂有此理!哪天晚上老子们放一把火把它烧了!可是同伴们并不像我那样生气,我当时以为:一是他们不够朋友意气,二是那条路大家早已经不走了,因此有个拦路虎也不见得害怕和气愤。

此后好长一段时间,我在村寨、田间,无论牵牛、挑担或是独行,只要经过任何一种建筑物,不论前后有无道路,都会本能地想到“走后边”或是“走前边”的问题,甚而要立即作出选择来,但对其所以然却一无所知。这个问题折腾了我好几年,当然后来有一天,还是恍然而大悟了,于是并不恼恨那对丑男女,反倒莫名地欣赏和想念起他(她)们来……

陈嘉珉:乡土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