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系统要的不是改来改去而是根本解决方案


每次听到“新医改”这个词就觉得又好气有好笑。

“医改”,说明以前的体制有问题,需要改。就好比有人得病了,要做个手术。

“新医改”,说明以前的改革没改好,得重改。就好比手术失败了,再次手术。

问题是,人已经得病了,抵抗力本来就弱,哪禁得起手术来手术去的?而且,这次手术之后就一定成功吗?

我们不妨跳出“改”字,好好研究一下医疗系统的根本。

医疗系统远大于医疗行业。医疗行业是提供医疗服务的医疗机构,以及为医疗机构供应医疗产品的企业的总和。医疗系统在医疗行业的基础上,包括了医疗监管机构,医疗金融服务机构,各企事业单位的医疗福利系统,医学院校,大中小学的医疗普及课程及教师;食品安全管理及食品餐饮保健品企业,媒体的医疗相关节目和医疗相关报道,国家的相关法律规定,等等等等。我们发现,虽然医疗行业可以通过各项法规政策来高压管理和强制改革,医疗系统由于涉及面太广,根本无法高压管理,更不可能大刀阔斧地改革。

医疗行业的问题是医疗系统产生的,也必须靠医疗系统来解决。比如看病难,是因为老百姓都迷信大医院,这是建国几十年来医疗系统各方面因素累加造成的。比如看病贵,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医生要减少自己的风险,所以猛开检查,背后的原因是举证倒置,是相关法规问题。这一点是解决医疗行业问题的关键,只有认清了,问题才有可能得到解决,如果没认清,那就只能头痛医头,最后来个“头部切除术”,反正人死了也就不用再治了。

医疗系统的中心是病人,因为每个人都必然得病,所以医疗系统是我为人人,人人为我。在医疗上,每个人都是平等的,不存在什么特权阶层,既得利益者。如果医疗系统很健康,则每个人都受益,如果医疗系统病魔缠身,则每个人都受损。

医疗行业的一大特点是市场失灵。许多学者的观点是信息不对称,我认为是谬论,任何行业都有信息不对称,为什么单单医疗行业市场失灵?真正的原因是医疗需求价格弹性为正,即消费者倾向于购买价格高的产品。背后的原因很简单,生命无价。有句俗话放到这里很合适,生命是1,财富是1后面的那些0,只有有1,0多了才有意义,1没了,多少个0还是0.所以人们愿意拿所有的0去换那个1.放到医疗行业的具体表现是,越贵的医院人越多,越贵的药开的人越多,越贵的检查做的人越多。所以如果政府不采取有效手段干预价格,医疗价格将扶摇直上,掠夺整个社会的财富,美国医疗系统的根本问题就出在这里。

一旦价格失灵,则整个市场失灵。高价=高销量,必然导致严重供不应求和暴利;低价=低销量,必然导致严重供大于求和入不敷出。对应的是大医院超负荷运转,小医院艰苦经营;高价药横行,低价药无人生产;黑心的暴富,善良的赤贫。优胜劣汰规律失效,甚至转为劣币驱逐良币。

再往下深究,价格弹性为正,是因为人们习惯上认为高价=高质量,因为多数人对医疗知识了解甚少,所以只能依靠价格作为判断质量的依据。说到这里,已经看到,这个问题是医疗系统问题,不是医疗行业问题了。这个问题就是医疗系统的根本问题:质量重于一切。

有句话叫“最好的服务就是没有服务”,用到医疗也很合适:最好的医疗就是没有医疗。如果每个人都健康地活到自然死,那将是多么美好的世界啊。可惜人是上帝造的,我们没办法解决这个产品的设计缺陷。用多了总要坏的。但是我们总有办法让它尽量少坏,方法是小心使用,仔细保养,经常检查。分别对应的是良好的生活习惯,充分的保健意识,定期体检。上帝是个不合格的生产商,我们应该替他发一本《人体使用说明书》。

机器坏了可以换零件,大不了扔了重买一个。人病了基本不能换零件,因为上帝不提供零件,另外也不能扔了,因为命就一条。所以,预防得病要比治病重要得多。而预防疾病的最关键问题,是让每个人都背熟《人体使用说明书》,即医疗科普。我已另行撰文《解决医疗问题的根本手段是医疗科普》,这里就不展开了。需要强调的是,这件事情医疗行业能做的不多,关键是靠媒体宣传和国家投入。特别是要“媒体医改”,不要整天盯着报道医疗差错,有精力多发些医疗科普文章,社会价值要高无数倍。对了,保健品和假药打着医疗科普的幌子大做广告,这点媒体倒是挺卖力的。

人这机器没零配件,修坏了也不能扔了重买,所以一定要修好。于是第二重要的问题是医疗水平。医疗水平的构成里,设备配置是次要的,医生水平是最主要的。什么是高水平的医生?高智商,敬业,充足的知识和经验。医生水平哪里来?靠的是整个医学人才系统。用人力资源管理理论来回答最简明:选、育、用、留。

选,就是人才选拔体系问题。医疗是人类的头等大事,自然应当选拔最优秀的人才来从事医疗行业。现在的大学报考都是考生选学校,而考生选学校的重要标准是未来的就业前景,这就涉及“留”的问题了。如果撇开“留”的问题,想单独解决“选”,一个很简单的办法是国家出资,资助贫困生全免费上医学院校,这样就能把贫困生里面最优秀的人才吸引到医学院校。

育,就是教育体系问题。为了保证医疗教育的高质量,应当高薪招聘医疗教师(现在情况是医生挣的比教师多,都是学习成绩不好的留校当老师),同时提供最先进的教学设施。还有非常重要的,要给医学生提供高质量的实习环境。因为医学是经验科学,纸上谈兵治不好病。这个问题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因为它是个社会文化问题。要让有经验的医生愿意传授经验,那就要打消“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想法;要让病人愿意支持实习,就要拔高他们的思想到“我为人人,人人为我”。这事一时半会都不知道如何下手。实在不行就先用钱呗,带出一个合格医生奖励多少钱,病人支持实习给多少报酬。

用,就是医疗行业价值取向问题。中国的价值取向一直是人最不值钱,啥都比人值钱。医疗行业也一样,检查费,药费,住院费,啥都比挂号费(靠,医生的价值就是挂个号啊,怎么就没人改成就诊费呢)、手术费高。于是走穴、回扣、红包,哪项都比工资多得多。而要获得这些寻租(比较赤裸啊)机会,就必须晋级,要晋级,就必须多发表论文。所以医生的心思其实不在医疗质量上,要么寻思着怎么捞钱,要么寻思着怎么编论文。再一个,大医院门庭若市,而headcount却严控,造成医生超负荷运转,一个门诊医生一天看100多个病人,医生想好好看病都不可能。本次“新医改”,已经开始尝试解决这个问题,是个好苗条,但是力度不够大,而且有风险。应该立即大幅提高就诊费和手术费,让医生的正常收入达到至少与灰色收入相当的水平,然后再压缩灰色收入。如果大力压缩灰色收入,而正常收入提高不多,会造成医生实际收入水平下降,加快人才流失,形成“头部切除术”。还有,要彻底把论文发表数目与职称评选分离,职称评选应该完全建立在医疗水平和学术水平上。这事举个量子物理的例子,光电效应的产生靠的是光子的能量而不是数量,爱因斯坦写了这一篇论文就得诺贝尔奖了(相对论没得诺贝尔奖,因为评委看不懂),而我们写100万篇平庸的论文也得不到诺贝尔奖,只能草菅更多的人命。

留,就是医疗环境问题。大家光看到医生赚的多,不知道医生有多大的工作压力,心理压力,社会舆论压力。可以说,高素质的人才,不做医生比做医生赚的多。即便赚的没做医生多,很多人也不愿做医生。(不信的去儿科门诊坐一天体会一下)这会导致医疗人才流失,而且更严重的是会影响到“选”,形成恶性循环。这事要解决,真的是整个医疗系统的问题,方方面面都涉及到,不过只要想解决,就不难。比如美国就不存在这个问题,大家都削尖脑袋想当医生。

如果医疗科普问题,医疗水平问题都得到了妥善解决,人民的生存质量将会获得极大提高。剩下的问题就都是小问题了,留着慢慢解决就好。这些小问题里,有一个比较突出的是医疗资源数量问题,这个问题已经超出医疗系统了。只有经济水平不断发展,可使用的医疗资源才会更多。美国人均花在医疗上的费用,比我们人均GDP还高。所以,“医改”还是要建立在“发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