萋萋芳草,悠悠白云 ----送广廉兄远去


 

广廉兄走了。从容,坦然地走了。目送着他远去的背影,有一点淡淡的哀愁。难道不为他的离去悲恸吗?不是。对他的离去所感到的是那种发自内心的深深的悲恸,无法形容,无法倾诉。于是,权当他只是一次远行,没有和我们永别,望着他渐行渐远、不再回头的背影时,还是泛起一阵阵淡淡的抹不去的哀愁。少年时读诗,每读到“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时,心头所泛起的就是这样一种哀愁。

我和广廉相识如今算起来也有二十六七年了。虽然那时我们都已经三十大几了,但都刚刚开始了人生的新的旅程。在漫长的十年文化大革命之后,我们有幸先后成为研究生,进而有幸从事自己的专业工作。我们同在文化大革命中大学毕业,我在人大,他在北大,比我早一年。其后是军农场,边远地区,基层工作……这一代人都有着大体相同的经历,所以有共同的语言。让我们走到一起的共同参加《中国历史大辞典》的编纂工作。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中期的事了。

编写《中国历史大辞典》是一项开创性的工作。很多词条都是前人没有写过的。而辞书要求又是极为严谨的,体例内容必须一丝不苟。广廉很适合编辞书,因为他认真。凡分给他撰写的辞条,他都会极认真地对待,言必有据,文必精到,一字不妥都要反复修改,往往一个词条几易其稿。到现在我还有经他一再改过的稿子。

广廉出身于富家。生于这样的家庭,几十年的路走下来必不容易。然而,见惯了繁华,尝惯了艰辛,一切都经过了,一切都看淡了,反而养成了缘于淡薄的豪爽。他是上海人,可是分配工作却回不了上海;自家本来有很像样的房子,但即使回上海,也已经没有了个窝。不泰然又能怎样,不淡薄又能怎样!文革结束,天翻地覆,但完成研究生学业后他仍然没能回到上海。他被分配到南京,只能望海兴叹。而最不堪的是家庭仍然不能团聚。人到中年,“两地分居”这一中国的奇特景观还笼罩在他的头上。他妻子在苏州工作,却不能调来南京。广廉淡薄功利,却偏多情。一次,他难得地和我们发牢骚说:“不行就不干这工作了,不就是几本破线装书吗!”为了一家人能在一起,他宁愿舍弃自己的专业。十年寒窗,半生学养。知识分子,安身立命的不就是书吗,明史学者,最要紧的不就是研读那些线装书吗?当他说不在乎几本“破线装书”的时候,你会感到他的心在流血。

我们的工作很紧张,但工作之余也不免喝两杯。俗话说酒品看人品,是说看一个人在酒场上的表现,就可以了解他的为人处世方式。在喝酒上,广廉是个任情而为的人。洒脱率真,近于憨直。他的酒量不能说大,但每饮务必尽兴。每当酒过三巡,耳热微醺,有人提议收场时,他就会反对,说“拉倒吧!”夺过酒瓶,哪怕还有半瓶酒,也全部倒入自己杯中。既不像是为人解难,又不像是自己逞能。无牵无挂,天马行空!

广廉得以在高等学校从事教学与研究,后来妻子也调来了南京,专业对口,工作稳定,家庭团圆,应该是一切圆满了。但是广廉却偏偏不顺。八十年代中,知识分子普遍开始评定职称。职称是什么,不仅仅是个称号,它是对工作者能力的认定,是荣誉,也是地位,是金钱。为之亟亟钻营者有之,为之寝食不安者有之,为之损身殒命者亦有之。而广廉却视之如浮云。当然,他按照要求和规定对自己应得的职称提出了申请。但是,当不知什么原因,他没有得到那个职称时,他断然选择了放弃。他不愿意为了那些身外之物受人摆布,他要做一个自在的我。奉献社会,无愧良心,温饱自如,足矣!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其后直到退休,他都再也没有去申请职称。如此特立独行,如此淡薄宁静,在当今花花世界,也堪称奇士了。

广廉热爱生活,有情趣,多雅兴。他的音乐涵养很不错。他妻子擅评弹,想必是琴瑟友和的。他还喜欢西洋古典音乐,喜欢意大利歌曲。他希望自己能用意大利文吟咏那波利民歌,曾经要我帮他用中文标注意大利文歌词的读音。

广廉还没有走远,那断续传来的,不就是他的歌声吗?

                                        2009-10-27

注:广廉姓李,南京师范大学教师。

 

“七”乐无穷,尽在新浪新版博客,快来体验啊~~~请点击进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