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在《南方周末》上看到凤凰卫视主持人梁文道的文章《我的老校长高锟》,这篇文章情真意切,看得我潸然泪下。梁文道大学念的是香港中文大学,他说:“我以前从来不觉得香港的大学有多好,我们那时候只觉得校长高锟是一个糟老头”,而且学生报还尖锐批评过高校长,说他“八年校长,一事无成”。
我要提醒大家,香港的大学里,学生是高度自治的,无论是学生会,还是学生报,都有自己的自由,不听命于校方。就是这种背景下,学生敢于批评校长,而高校长呢,不但每年都会写亲笔信给学生会和学生报,感谢他们的工作,更让人意外的是,高校长担心热心搞事的学生,会忙得没时间暑期打工赚学费,于是每年都自掏腰包,私下捐给这两个组织各两万港币的补助金,请他们自行分配给家境困难的学生。梁文道说:“我那位臭骂他一事无成的同门,正是当年的获益者之一。今天他已经回母校任教了,他说我们就是年年拿钱念念骂他,他就年年挨骂年年给。”
更可贵的是,在一次高校长欢迎新生的演讲之后,几个学生冲上来塞给他一个套上了避孕套的香港中大学生玩偶,意思是学生全给校方蒙成了呆头,现场一片哗然,高锟却独自低首,饶有兴味的检视那个玩偶。后来有记者问高校长:“校长,你会惩罚这些学生么?”高校长很不解的反问那个记者:“惩罚?我为什么要惩罚我的学生?”
梁文道自己惟一的一次跟高校长近距离接触,居然是一个恶作剧,一次梁文道跟几个学生从图书馆出来,正好看见高校长走在前面,梁文道就揉了一个纸团丢到高校长身边,然后指着一个学生笑着大喊:“校长,你看他居然乱丢垃圾!”总是笑得有点傻的高校长一如以往,顿了一顿才反应过来,慢吞吞的说:“这就不太好了。”大家笑作一团。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
从2008年开始,76岁的高锟得了老年痴呆症,记忆衰退了,梁文道说:“我们希望他能忘记当年我们的那些恶作剧,忘记我们侮辱他的种种言行,但是我们又是多么的盼望着,我们的老校长,能够记住他刚刚得到的是2009年诺贝尔物理学奖啊……”
高锟是当代著名的物理学家,被称为光纤之父,就在前不久获得了2009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我们全世界今天能用上手机,要感谢他的卓越贡献!
我是1990年考入了齐齐哈尔师范学院中文系(现在合并为齐齐哈尔大学),当时的校长是张永春,我清楚地记着,他在我们的开学典礼上说:“一棵大树的知名,来自于他的果实,你们就是学校的果实。”
直到前几天我才醒悟过来,我的第一次新闻之路,居然就是采访我的大学校长!
那是在1991年的12月份,我在中文系演出了我自编自导自演的第一个小品《让未来告诉历史》,这是一个以一二九学生运动为背景的小品,表现了大学生的苦闷和彷徨。这个小品让中文系领导很尴尬,那个时候八九学潮刚结束两年,政治空气还很紧张,我居然敢演出这样的小品。很快系辅导员张重刚老师找我谈话,让我“端正世界观”,我爽快接受,因为既然小品已经公演,我就很满意了。就在这种背景下,张重刚老师就安排我以《齐齐哈尔师范学院院报》记者的身份,对张永春校长作一次专访,具体的内容我已经记不得了,最后是我圆满完成了中文系交给我的任务。我现在留存的印象就是在张校长的办公室里,我提问,张校长回答,他还开了一个小录音机,做记录。
这篇专访后来发表在院报上,这是我的第一个新闻作品。
我印象最深的其实是我的第二任院长,于万和教授,在我上大三时,张校长退休(应该是在我采访他之后几个月),来自我们中文系的于万和教授接任院长,不过之前我对于院长并不熟悉,只知道他是做鲁迅研究的,是国内知名学者,我后来的大学毕业证上就是他的印。
大三时,我们就可以选于院长的《鲁迅研究》了,我们两个班几乎所有人都选了,倒不是因为是院长开的课,一来这个课大家都有兴趣,再者都听说于院长讲得好。
我的这段“经典故事”发生在期末(之所以说是经典,因为在我离校多年后这个故事还在流传)。在最后一堂课上,于院长告诉大家,这门课因为是选修课,所以考试就是一篇文章——1500字以上,只要跟鲁迅有关就行——于院长是个很宽厚的人,我们都能感觉得到。这个考试难度当然很小了,而且据说在我之前,从来没有过选修课不及格的例子,然而我开了这个例子。
当时我正在读英国一本百科全书,书中提到“毛泽东一直在利用鲁迅,因为鲁迅总是抨击国民党政府,所以就推崇鲁迅,实际上,毛泽东并不关心鲁迅的那些思想。”这个观点让我很感兴趣,因此我就在《鲁迅研究》这门课的结业文章中用了这个观点,而且以此生发开来,阐述我的观点。老实说,我还是很认真在写这篇文章的,字数就在2000多,毕竟多数同学都是简单应付。
这篇文章的题目是《毛泽东不懂鲁迅》。
很快,我不及格的消息传来,同学们诧异极了,这怎么可能?选修课怎么会不及格?等听到我的文章题目后,大家都笑得不行了:“这是反动文章,怎么可能及格!”
中文系通知我,明天午后一点去于院长办公室,院长找我谈话。
大家为我担心,担心我会被处分。我则很坦然,就像一年前公演那个学潮小品一样,这是我的一贯风格,我只做我自己喜欢的事情。只是我没想到,于院长的那次谈话会让我记忆一生,而且深刻的影响了我。
我敲开了于院长的门,于院长笑咪咪的让我进来,他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知道你,薛宝海,你很活跃!”
于院长说:“我看了你的文章,今天我想跟你讲讲我理解的鲁迅,我先问你一件事儿,你听说过鲁迅说他自己有时候“脚比手勤”这句话么?”
我回答:“听说过,因为鲁迅抨击政府,总被跟踪,因此老换房子住,以保证安全,而且他一生用过一百多个笔名,就是为了不惹麻烦。”
于院长笑了:“是啊,如果一个人很有才能,想为国家社会做贡献,可是却不懂得保护自己,那么他可能很早就有麻烦,那样的话,还能做贡献了么?宝海,你是一个有理想的年轻人,将来一定会有发展,但是你一定要学会保护自己啊!这也是我今天找你来谈的主要内容!”
我惊呆了,原来于院长找我来是这个目的!
接下来,于院长就开始给我讲了很多鲁迅的聪明处理事情的故事。
那个下午,我很幸福,是啊,一个一把手校长,一个鲁迅研究专家,居然花了一下午时间,给一个学生讲鲁迅的故事,我真是很幸运!
现在回头来想,于院长是很喜欢我的,才会如此做,而且他马上看到了我的问题所在,这个“因材施教”,真是让我受益终生!
回到中文系后,同学们都关心的问我是否给了我处分,我则很深沉的说了一句让他们听不懂的话:“鲁迅研究这门课,这么多年,只有我一个人及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