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流沙河老师家里
龚明德
从呼和浩特回来,转眼已经快一个月了。恰好内蒙古包头的书爱家阴山老饕昨天上午来到成都,很想拜见流沙河老师;同沙河老师和吴老师联系了之后,决定——在教师节这一天上午,我们到周三的旧书市场看了之后,就前往余府叨扰沙河老师和吴老师。
大概是上午十点许,我们就与沙河老师同坐在余府客厅里欢聚了。
明德,你多久没来了?
我万万想不到与沙河老师的说话,是这样开始的。
有将近两个月没来看您。
哦,我这里出了一次大事。
是生病?
不是。你看我的眼睛这里……
沙河老师把他的眼镜取下来,指着他左眼左边的一条缝过针线的疤痕,我起身弯腰低头仔细查看,才明白是受伤了,缝了至少二十针。但是,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这样的,——我跟茂华过街,正走着,我就突然失去了知觉。隔了一会儿,我睁开眼睛,朦朦胧胧地,地上全是一双双的脚在快速走动。唉,我怎么睡在这儿?有人来扶我起来,我感觉我的左脸有热东西在流动。哎呀,这地上的血啊……哦,听见茂华的声音了,她说我被人撞到了!赶紧就近进入一家医院,花了八百多元。还好,只是皮肉之伤,丝毫没有影响到我的看书写作。
肇事的人呢?
哦,你问这,听我慢慢说。
我倒在地上,肇事的人被交警喊走了。我住进医院,他来看我。我问他:你来成都多久了?他说七年。我问他干什么,他说一直在当收荒匠。哎呀,他一说,我就难受。他干了七年的收荒匠,还不自己开店,说明他苦哇!他也说他一见出事,就害怕得不得了。因为,我一倒地,他说就有人要揍他,说他把代表成都文化的大名人撞到了。他说那些人说的是粗话:“你狗日的惹了大祸,你晓得不晓得你撞到了什么人?”我赶紧说,你不要听他们的,我不是他们说的那么重要。我接着悄悄跟他说:你不要怕,我不要你出一分钱。听到我说了这句话,他也难受地说:老师,我没有钱出哇,我就怕您老人家索赔呀。我说,你真的不要怕,我不要你的一分钱。我还给他写了一张证明,叫他交到警察手里。
鲲鲲他们知道这件事不?
知道。茂华那边的女婿啊等都来了,他们也说要找肇事人理抹。我就说算了算了,你理抹,他也拿不出钱来。你看,人家的拉运废品的人力车被交警扣留了四天,这就是对一个吃苦力饭的人的最严重的惩罚了。——他这四天就没有收入。
他把您的信拿去,事情就了结了?
没有。交警不相信有这样的事情,他来医院调查,我就说那信真是我写的。我就把开头写了什么、中间写了哪些、是怎么结尾的,说了一遍,交警才相信,回去把没收的人力车还给了肇事者。肇事者又来医院,说以后过年过节都要来看我。我说,没有必要。当然我也要对他说实话。我说:这一回,你是幸运的,我也是幸运的;你幸运的是撞到的是我,如果是别人,就不一定这么松活;我幸运的,是没有把我读书写字的眼睛撞瞎。我还交代他:今后一定要小心。
我问沙河老师:您的医疗费可以报销啊?
八百多元,一分钱也没有报销,因为不是指定的公费报销医院,只能就近找一家医院,先医好了再说。
沙河老师说得很轻松,我却沉重得喘不过气来了。
我站起来,让沙河老师跟阴山老饕说话。我走进内间沙河老师的读书写作间,他老人家仍然在写那本谈论汉文字的书稿,满桌子的资料……
在另一张案桌上,我发现一个三十多岁的民间报刊(其实就是一个人的私人刊物)主办人,寄了一大堆流沙河著作包括几人合作的《三鬼图》,等着作者签了名再给退寄回去。
——我真要大声咒骂这些东西了:你们只在利用文化名人为自己服务,你们知道一个快八十岁的老人,在一堆书的扉页逐一签名盖章再打包步行到邮局挂号寄走,要浪费多少时间?而且,如果在过街时又被不守交通规则的人撞到甚或更严重的事件发生,你们这些东西会及时赶到成都来料理一切吗?还有,这些盘剥文化名人的自私贪婪的年轻和不年轻的东西们,它们往往连回程的邮费都不给,现今的邮费真是负担不起……
哎……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