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金融机构如何面对“三农”信贷的高成本？
主持人：王汉
访谈对象：
茅于轼：中国小额信贷的实践者、著名经济学家
任志华：北京农村商业银行三农授信风险管理部总经理
主持人语：高成本是“三农”信贷尤其是小额农户信贷发展缓慢的最主要原因之一。农村金融机构要增加农户信贷投入，就必须在成本控制精细再精细。精细目标如何实现，不同的农村金融机构应该有不同的选择。但什么样的选择才是最合适的呢？国际同业的成功经验又有哪些可以为我所用呢？本期会客厅，邀请中国小额信贷的代表人物、著名经济学家茅于轼和北京农村商业银行三农授信风险管理部总经理任志华对话。
主持人：“三农”信贷业务的“高成本”结论是怎样得出来的？
茅于轼：你说的高成本我想主要是指高利息率，我以小额贷款为例来说明。从1993年起，我就在山西省临县湍水头镇龙水头村开始了小额贷款的尝试。我这个小额贷款的成本构成是：贷款利息率是18%，资金成本6%，坏账准备金2%，办公费用、职工工资、通讯费用、房租等6%，折旧费1%。但这还没有考虑到融资成本，我个人也不在公司拿工资，不少办公设备也是捐赠的，每年公司员工还会到北京来接受培训，再加上培训费用，就赚不了，但也亏不了多少。即便是较高的贷款利息，我的小额贷款公司也只是微利。这是因为小额贷款的额度小，风险大，占用人力多，最后就成了高成本。
任志华：“三农”信贷业务的高成本，主要体现在管理成本和贷款损失成本两个方面。就管理成本来讲，“三农”业务尤其是农户贷款业务，金额小、笔数多，需要占用较多的人力资源，根据世界银行统计数据，国际上商业的可持续小额信贷组织平均的管理成本是10%-15%左右；就贷款风险来讲，由于农业的弱质，农民大多又缺乏可以用于抵质押的财产，“三农”业务的风险以及与之相对应的贷款损失要较其他行业贷款高很多。按照10%的管理成本、3%的贷款损失成本以及5%的资金成本来粗略计算，“三农”信贷业务的成本高达18%，因此众多银行机构均不愿发放“三农”贷款尤其是农户贷款。
主持人：对“高成本”的感受和理解，我们观察到，在降低成本的方法和技巧方面，社区银行比国有大银行会做得更精细更到位一些。这是为什么？
茅于轼：原因在于社区银行的所有权比较明确，大银行的所有权是国有还是企业所有并不明确。社区银行为自己办事，自然会想方设法降低各种成本。
任志华：在降低成本方面，社区银行要比大银行做的更到位一些，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较之于国有大银行，社区性银行的市场定位及业务品种更加具有针对性，专业化的社区银行较之于“大而全”的大银行来讲，在专业产品的成本控制上要更精细一些；二是社区银行为区域性银行，具有一定的“人缘”和“地缘”优势。
就我行来讲，80%的员工来自于本地区土生土长的农民家庭，对本地区经济发展状况及农民情况相对比较了解，贷款管理也相对更方便一些。在业务开展上，我行采取银政合作、银企合作等方式，推动“三农”信贷业务，例如对与龙头企业、协会或农民专业合作社等机构签订产销合作协议的农户，我行采取“协会+农户”的方式，由龙头企业、协会或农民专业合作社对入会农户贷款资金进行统筹管理，并协助我行对到期贷款进行催收，降低了我行的贷款管理成本。
主持人：大型银行怎样才能扬长避短，控制“三农”信贷成本，增加“三农”信贷投放，既践行其大银行的社会责任，又拓宽新的市场领域？
茅于轼：大型金融机构是否开展农村业务以及如何做到盈利，要看银行定位。从国际经验看，在推进传统农业向现代农业转变过程中，几乎所有的国家对农村金融都采取农贷贴息、税收减免、资金支持等一系列引导增加农业信贷投放的政策激励和正向引导措施，其中的一些制度设计和具体做法值得我们研究借鉴。
任志华：我赞同茅老的观点。我行改制于原来的农村信用社，虽然改制为商业银行，但依然承担着“服务三农”的社会责任，贷款中有近一半为涉农贷款。为减轻农民负担，我行对农户贷款业务均采取利率不上浮或少上浮的政策，虽然采取了多种措施以降低成本，2007年我行郊区县仍有近一半的支行农户贷款业务亏损，亏损额达1亿元。因此，也建议相关部门对农村商业银行和农信社实行统一的税费优惠政策，以调动农村商业银行的支农积极性。
主持人：从国际经验看，像格莱珉银行一样依靠农户小额信贷而实现可持续发展的农村金融机构并不少。它们是如何降低“三农”信贷的高成本的？这些经验，哪些可被中国同行借用？
茅于轼：尤努斯的做法并不是降低成本的最好方法。他的乡村银行为了保证还款，每5户贷款人建立一个小组，互相要提醒，每个礼拜都开会，而且每个礼拜都要还款。你借了一百块钱，每个礼拜都要还两块，五十二个礼拜还一百块钱。我现在不是这样的，我们是一次借一次还。我们的管理人员，在还款以前的一个来月通知他，提醒他还钱。我的做法，大大降低了成本。你想，你一次借钱，五十次还钱，你的账就得记五十遍，非常复杂。还了一部分钱，本金就减少了，利息率就变了，你想想有多麻烦。我们现在五十次变成一次，当然降低了成本。
任志华：国际上以农户小额信贷为主要业务的农村金融机构实现可持续发展，可分为以下两类：一类是贷款利率非常高，如孟加拉乡村银行(GB银行)，其平均利率接近20%，其成本大约在10%-12%，因此有近8%-10%的利差；另外一类是政府对农民或农村金融机构补贴较多，如美、日等国，对农业补贴力度均较大。
GB银行小额信贷的成本大约为10%-12%，较平均数低6-8个百分点，有两方面原因。一是孟加拉国的人口密度为916人/平方公里，是中国的6.8倍，并且大部分人口聚居在人口稠密的农村和农业区，即便是服务上门，信贷员人均管户仍达600户以上，管户成本相对较低；二是GB银行的资金成本较低，据粗略统计，GB银行曾接受过上亿美元的各种捐赠、低息贷款等。可以看出，以农户小额信贷为主要业务的农村金融机构实现可持续发展，都有各自的特殊性，主要原因并不是在成本控制上。由于各个国家的国情不同，因此在引进新产品和服务方式应慎重考虑，但是它们为农民服务的精神和各具特色的产品、服务模式，是非常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的。
主持人：汇丰和渣打银行在中国设立村镇银行，“高成本”是其必须面对的现实。依照观察，它会采取什么样的措施？
茅于轼：我想，它们不可能真正开展面向农户的小额信贷。
任志华：汇丰和渣打银行目前在中国设立村镇银行，其近期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占领市场，预计其贷款利率不会太高，在贷款对象的选择上，会倾向于那些信用状况好、还款能力强的客户。在提供农村金融业务方面，汇丰随州村镇银行主要侧重为外向型的农业企业提供银行服务,向企业提供贷款的上限是50万元。
主持人：王汉
访谈对象：
茅于轼：中国小额信贷的实践者、著名经济学家
任志华：北京农村商业银行三农授信风险管理部总经理
主持人语：高成本是“三农”信贷尤其是小额农户信贷发展缓慢的最主要原因之一。农村金融机构要增加农户信贷投入，就必须在成本控制精细再精细。精细目标如何实现，不同的农村金融机构应该有不同的选择。但什么样的选择才是最合适的呢？国际同业的成功经验又有哪些可以为我所用呢？本期会客厅，邀请中国小额信贷的代表人物、著名经济学家茅于轼和北京农村商业银行三农授信风险管理部总经理任志华对话。
主持人：“三农”信贷业务的“高成本”结论是怎样得出来的？
茅于轼：你说的高成本我想主要是指高利息率，我以小额贷款为例来说明。从1993年起，我就在山西省临县湍水头镇龙水头村开始了小额贷款的尝试。我这个小额贷款的成本构成是：贷款利息率是18%，资金成本6%，坏账准备金2%，办公费用、职工工资、通讯费用、房租等6%，折旧费1%。但这还没有考虑到融资成本，我个人也不在公司拿工资，不少办公设备也是捐赠的，每年公司员工还会到北京来接受培训，再加上培训费用，就赚不了，但也亏不了多少。即便是较高的贷款利息，我的小额贷款公司也只是微利。这是因为小额贷款的额度小，风险大，占用人力多，最后就成了高成本。
任志华：“三农”信贷业务的高成本，主要体现在管理成本和贷款损失成本两个方面。就管理成本来讲，“三农”业务尤其是农户贷款业务，金额小、笔数多，需要占用较多的人力资源，根据世界银行统计数据，国际上商业的可持续小额信贷组织平均的管理成本是10%-15%左右；就贷款风险来讲，由于农业的弱质，农民大多又缺乏可以用于抵质押的财产，“三农”业务的风险以及与之相对应的贷款损失要较其他行业贷款高很多。按照10%的管理成本、3%的贷款损失成本以及5%的资金成本来粗略计算，“三农”信贷业务的成本高达18%，因此众多银行机构均不愿发放“三农”贷款尤其是农户贷款。
主持人：对“高成本”的感受和理解，我们观察到，在降低成本的方法和技巧方面，社区银行比国有大银行会做得更精细更到位一些。这是为什么？
茅于轼：原因在于社区银行的所有权比较明确，大银行的所有权是国有还是企业所有并不明确。社区银行为自己办事，自然会想方设法降低各种成本。
任志华：在降低成本方面，社区银行要比大银行做的更到位一些，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较之于国有大银行，社区性银行的市场定位及业务品种更加具有针对性，专业化的社区银行较之于“大而全”的大银行来讲，在专业产品的成本控制上要更精细一些；二是社区银行为区域性银行，具有一定的“人缘”和“地缘”优势。
就我行来讲，80%的员工来自于本地区土生土长的农民家庭，对本地区经济发展状况及农民情况相对比较了解，贷款管理也相对更方便一些。在业务开展上，我行采取银政合作、银企合作等方式，推动“三农”信贷业务，例如对与龙头企业、协会或农民专业合作社等机构签订产销合作协议的农户，我行采取“协会+农户”的方式，由龙头企业、协会或农民专业合作社对入会农户贷款资金进行统筹管理，并协助我行对到期贷款进行催收，降低了我行的贷款管理成本。
主持人：大型银行怎样才能扬长避短，控制“三农”信贷成本，增加“三农”信贷投放，既践行其大银行的社会责任，又拓宽新的市场领域？
茅于轼：大型金融机构是否开展农村业务以及如何做到盈利，要看银行定位。从国际经验看，在推进传统农业向现代农业转变过程中，几乎所有的国家对农村金融都采取农贷贴息、税收减免、资金支持等一系列引导增加农业信贷投放的政策激励和正向引导措施，其中的一些制度设计和具体做法值得我们研究借鉴。
任志华：我赞同茅老的观点。我行改制于原来的农村信用社，虽然改制为商业银行，但依然承担着“服务三农”的社会责任，贷款中有近一半为涉农贷款。为减轻农民负担，我行对农户贷款业务均采取利率不上浮或少上浮的政策，虽然采取了多种措施以降低成本，2007年我行郊区县仍有近一半的支行农户贷款业务亏损，亏损额达1亿元。因此，也建议相关部门对农村商业银行和农信社实行统一的税费优惠政策，以调动农村商业银行的支农积极性。
主持人：从国际经验看，像格莱珉银行一样依靠农户小额信贷而实现可持续发展的农村金融机构并不少。它们是如何降低“三农”信贷的高成本的？这些经验，哪些可被中国同行借用？
茅于轼：尤努斯的做法并不是降低成本的最好方法。他的乡村银行为了保证还款，每5户贷款人建立一个小组，互相要提醒，每个礼拜都开会，而且每个礼拜都要还款。你借了一百块钱，每个礼拜都要还两块，五十二个礼拜还一百块钱。我现在不是这样的，我们是一次借一次还。我们的管理人员，在还款以前的一个来月通知他，提醒他还钱。我的做法，大大降低了成本。你想，你一次借钱，五十次还钱，你的账就得记五十遍，非常复杂。还了一部分钱，本金就减少了，利息率就变了，你想想有多麻烦。我们现在五十次变成一次，当然降低了成本。
任志华：国际上以农户小额信贷为主要业务的农村金融机构实现可持续发展，可分为以下两类：一类是贷款利率非常高，如孟加拉乡村银行(GB银行)，其平均利率接近20%，其成本大约在10%-12%，因此有近8%-10%的利差；另外一类是政府对农民或农村金融机构补贴较多，如美、日等国，对农业补贴力度均较大。
GB银行小额信贷的成本大约为10%-12%，较平均数低6-8个百分点，有两方面原因。一是孟加拉国的人口密度为916人/平方公里，是中国的6.8倍，并且大部分人口聚居在人口稠密的农村和农业区，即便是服务上门，信贷员人均管户仍达600户以上，管户成本相对较低；二是GB银行的资金成本较低，据粗略统计，GB银行曾接受过上亿美元的各种捐赠、低息贷款等。可以看出，以农户小额信贷为主要业务的农村金融机构实现可持续发展，都有各自的特殊性，主要原因并不是在成本控制上。由于各个国家的国情不同，因此在引进新产品和服务方式应慎重考虑，但是它们为农民服务的精神和各具特色的产品、服务模式，是非常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的。
主持人：汇丰和渣打银行在中国设立村镇银行，“高成本”是其必须面对的现实。依照观察，它会采取什么样的措施？
茅于轼：我想，它们不可能真正开展面向农户的小额信贷。
任志华：汇丰和渣打银行目前在中国设立村镇银行，其近期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占领市场，预计其贷款利率不会太高，在贷款对象的选择上，会倾向于那些信用状况好、还款能力强的客户。在提供农村金融业务方面，汇丰随州村镇银行主要侧重为外向型的农业企业提供银行服务,向企业提供贷款的上限是50万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