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气


  俗气

  俗气俗人事,却为俗人怨。
  被人说俗气,肯定会难受。好像没面子,心里发怵,有一种当场露丑的难堪。看来俗气属于贬责,已经是不容置疑的共识。于是,俗气也就堕落成了一个骂人的词。谁都想躲避它,就像躲避从别人门口泼出来的脏水。那是有损身份的脏水,不仅驳了面子,而且伤了人格,谁遭遇谁就晦气。谁喜欢被谁说俗气啊?尽管人人过着世俗生活,也喜欢世俗生活中烟火,那股香香浓浓的油滋滋的味道。这种味道多么适合大众的胃口,可没有人愿意被打上俗气的标记。
  俗气怎么会觉得没面子呢?人生活在世俗中,就像鱼儿生活在水中,谁能免俗?谁都是俗人,谁都不想被说俗气。不能免俗,又受不了俗气,想起来挺虚伪的。也许是人自找的,是自己给自己出的难题,陷于了自作自受的苦难。
  日常生活中,人们见面的第一句话,往往是问:吃过没有?这俗气吗?如果算俗气的话,你能劈头骂人家俗气吗?世俗生活,开门七件事,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都是一个吃字文章。你不是神仙,离不开这个俗吧?除非你做和尚或尼姑去,离红尘,入空门。无论你是科学家、哲学家、思想家,总得吃饭、喝茶、上厕所吧?在菜场数钱,盘算着与菜贩讨价还价,俗不俗?当然俗气啊!但你骂人家俗气,人家当你是猪头三,不信你可以一试。
  看到美食嘴流口水,这是正常的心理反映,何必不屑一顾地一本正经。看到美女眼睛发亮,这是正常的生理反映,何必一本正经地不屑一顾。数着大把大把的钱,会眉开眼笑,这是人之常情,何必嗤之以鼻,作嗅不得铜臭状。俗人就会俗气,何必装模作样呢?用一本正经来掩盖俗气,俗气只是被掩盖了。掩盖了的俗气,能说不是俗气、没有俗气吗?真是自欺也欺人。
  用一本正经来掩盖俗气,就像让人吃了一口熟过头的西瓜,强行咽到肚子里。男人别去找一本正经的女人,两个人上了床了,她还会滔滔不绝地跟你讨论爱情是什么?女人别去找一本正经的男人,爬到你身上,只能正正规规地来那么几下子。装出来的东西,都不算是好东西。狗穿上衣服,还是一条狗。用个模特穿上警察制服,站在马路值勤,干什么呢?能吓唬谁呢?
  两情相悦,不涉金钱。作为情人举起的旗帜,雅则雅也,但情来情去,也难免味寡。女人不会觉得男人小气吗?女人不会觉得不值吗?女人不会觉得自己亏了吗?如此一想,情往何处依?俗称养情人,养则花钱,花钱就辱了感情不成?感情与金钱搭了界,就色情了?就与出卖色相沾边了?给情人花钱买穿戴,给情人点钱享受,俗气是俗气,但与色情为业的妓女的低俗无关。
  还有这样一种人,一门心思想用品味来提升或摆脱俗气。心肠是好的。穿的太俗气了,能不能讲点品味啊?俗气肯定不够时尚。讲品味是从美学角度来批判俗气。这样的批判是有品味的。其实,讲品味与讲雅致、一本正经的清高一样,都是为了不被说成俗气。你可以讲品味与雅致,也可以一本正经地清高,但不要以此去反对和批判俗气。人各有活法,何必强求一样。
  有时人太把自己当人了。装模作样地摆出一副样子,自以为了不起,自以为与众不同。总是故作高雅派头,来与俗气划清界线。雅确实是俗的对头,雅的东西不俗;俗的东西不雅。但雅的东西,能作为世俗生活的一种常态吗?你雅致地吃饭,你雅致地睡觉,你雅致地散步,累不累啊?雅更多的是修饰,像化妆出现在公共场合。俗更多的是原状,像洗澡后光着身子在靠椅上躺一下。雅更多的是给人的感觉,俗更多的是自己的所欲。人一旦不做作,随心所欲,可能就俗气了。
  我是俗人,我就俗气,碍谁惹谁了?我俗气,我怕谁啊?有人就敢这样大胆地标榜俗气,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味道。哪也是因为,俗气遭遇了不公,遭遇了污垢,遭遇了冤屈,想用张扬俗气,来还俗气的本来面目。
  人是高级动物,高级动物还是动物。人从动物中脱离出来,变得高级和高雅了。雅是高贵的,说雅好没有不好,但俗就一定不好吗?俗就一定低贱吗?人在许多方面,还是动物性的。睡觉的时候,人跟动物有区别吗?作爱的时候,人跟动物不一样吗?这个时候的人,就得还俗,回归动物本性。还俗便得乐趣。你雅什么雅啊?越雅越无趣。
  对俗气冷眼相待,几乎俗气总与低级趣味有染。俗气遭遇不白,肯定跟这相关。因为在俗气中,确实存在着低俗,甚至恶俗。低俗就有低级趣味了,恶俗更有恶劣的不齿了。那是一种非正常的俗气,就像非正常细胞一样。低俗和恶俗,都是从俗气中蜕变而来的,但它们不能同日而语,就像癌细胞是从正常细胞蜕变而来的,不能同日而语一样。俗气最要紧的,不能堕落成低俗,更不能堕落成恶俗,那是一个臭气冲天的泥潭。俗气恶化了,就不是俗气了。
  看来俗气没什么不好的,虽不高雅,但很实在。大家都是俗人,何必非要脱俗而去,不肯跟俗气为伍呢?凭心而论,人都是生活中人,在生活中存在,没人能离开俗的内容。俗气是一种自然的生活状态,是一种凡人心态,一种凡人的日常方式。所以说,有人跟你俗气一点,你别不高兴;遇到了俗气的人,你别骂人家俗气。不同流合污,也要睁眼相视,他俗他的气,你高你的雅。
  很想赞美一下俗气,赞词曰:俗气来自人性,俗气闪烁着人性的光辉。这下你没话讲了吧?你是人,不打肿脸充胖子,不做圣人,总不会鄙视人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