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线上的搏击>>之三:北川行动-北川中学


 

 

 实际上,当李明才副总队长和徐烛副政委领兵从重庆出发时,他们的目标是当时报道最细致最频繁的震中地带:都江堰,映秀,或者汶川。

 

然而他们未能进入成都。在城外一个很大的农家乐待命并用午餐后,四川消防总队负责联络的熊警官通知他们,转道绵阳,挺进北川。并转告他们说北川灾情严重不在汶川之下,整座城市被毁,群众死伤惨重。

 

总指挥李明才立即下令登车向绵阳挺进,李的指挥车开路,徐烛尾车断后,25辆各式救援车辆似一条红色长龙,速疾驶向东北方向的绵阳。车过绵阳,已见各色帐篷沿街搭建,人们神色凝重,往北进入安县境内,路边二层小楼多已坍塌,帐篷更多,沿途可见被砸坏弃置于路边的汽车,电话不通,信息断绝,情况顿时严峻起来。

 

下午四时,汽车加油,李明才、徐烛在一处立交桥下召开紧急会议,向各支队及医疗、保障,宣传分队负责人讲明形势,提出要求;并将抢险人员编成10个小分队,每队10人左右,负责搜救幸存人员,其他分队各司其职,不得有误。

 

疾驶几十公里后,终于看见了那块歪歪斜斜的“北川羌族自治县欢迎您”的楼牌,它的身后便是扭曲的公路和崩裂的山。彼情彼景,更加重了灾难中的悲凉,冷冷的雨水已经在下,用“凄风苦雨满目疮痍”来形容并不为过。这是徐烛副政委告诉我他当时的心情写实。

 

进入北川必经擂鼓镇,而后曲山镇,再走二三公里山路,就可以进入那个依山傍水的小城了。可是车到曲山就走不动了,传来消息说,余震毁了公路,进不了县城,部队原地待命!稍后又接到报告说,此地有一北川中学,几百学生被埋在废墟里,急须增援。

 

下午630重庆消防第一突击队进入北川中学现场,绵阳市一位副市长和绵阳市消防支队支队长正在现场指挥。见重庆救兵赶到,疲惫痛苦的脸上漾出些许宽慰,立即将现场指挥权交给了重庆来的救兵。

 

现场一片凄凉之景,先期赶到的四川省内绵阳、南充、泸州、宜宾、自贡等地的消防官兵正在废墟中搜救幸存者。现场指挥部一台马力很小的发电机在寂寞无助地突突响着,几盏白炽灯在混沌的暮色中忽明忽暗地闪烁,加上越下越大的雨,让现场的气氛愈加压抑沉郁。

 

校园内传来阵阵悲鸣,学生亲友的呼喊,哭泣以及悲伤的形体动作,让在场的人难以自禁,不由得冰凉透心。几百公里奔袭郁积的疲劳,焦灼造成的心理压力,顿时消失得之影无踪。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他们见多了苦难和死亡,可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也让他们动容了,也让他们流泪了。几百学生就压在破碎的教学楼下,他们是如花的少年,他们昨天还是鲜活的生命,如今却与断垣残墙为伴,碾作泥尘,坠入九泉。

 

容不得过多的耽搁,现场领导只开了一个简短的碰头会。随着李总指挥果断的命令,重庆消防的抢险工程车逐一到位,10个抢捡小分队蓄势待命;就在那一刻,抢险车的照明灯倏地伸出车体,升向高处,倏地把抢救现场照得通明,瞬刻间驱走了黑暗。仿佛在凄风苦雨中看到了希望,守候在场外的老百姓忽然停止了呼喊和啼哭,他们看见那一个个身穿橙色救援服、头戴“重庆消防”头盔的战士跑步进入现场,开始在废墟上探测、寻找、聆听,而那几只活泼的救生犬,也在残壁断墙之间辛勤地奔走……

 

徐烛告诉我,情况远比预想的严重。五层楼10个班数百学生,大楼坍塌于顷刻之间,跑出来的很少很少,在已住的一天多时间里,容易救的都已被救出,而如今仍在呼救的,都被压在深达几米的墙体下或厚厚的预制板之间,没有专业的工具或手段很难将他们平安地救出。

 

所幸重庆消防总队第一突击队就是一支专业的队伍。

 

雨越下越大,余震接踵而来,突击队员在废墟上来回搜寻,用生命探测仪仔细寻找来自地下的些微生命的信息。这些几十万元一台的探测仪可以探测到地下6处的呼吸或者心跳,一旦发现动静并判明方向,突击队员就用液压剪,扩张器等破拆工具清除掉压在学生四周的钢筋混凝土,为他们打开一条生命通道。

 

可怜天下父母心。已经守候了一天一夜的家长们这时看到了希望,他们又拼命呼喊起来,喊着儿女的名字,要他们再坚持一下,重庆的神兵来救你们来了,孩子你有救了!有的人顶着一块塑料布,有的人干脆什么都不戴,任由雨水伴着泪水在脸上奔流……

 

在现场拍摄搜救实况的宣传组蓝勇少校给我讲述那些感人肺腑的场景时,不时哽噎,不时痛苦地扭紧双手。他说,此生此世也难忘北川中学那一个个痛不欲生痛苦绝伦的画面。那些父母们把远道赶来的重庆消防战士当成了天上掉下来的救星,许多人甚至跪在战士面前,使劲拽着战士的衣服,往埋着他们子女的地方去……许多人更是跪在废墟上,乞求上天开恩,不要带走他们花季的孩子。更令人心悸的是废墟下时而传来的微弱的呼救声:“叔叔,救救我嘛……”“妈妈,你快来救我,我不行啦!”这些救命的信号震慑着这个30岁男子汉的心,他说,他难过之极,端着摄像机的手在不停地颤抖,再坚强的人,你也难以从容量面对那时的场景!

 

那个刚刚从自家废墟里爬出来的王姓男子,面对家人的死去,恍然若梦,稍为回过神来,就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往女儿所在的北川中学奔去。

 

北川中学已夷为平地,先生心如刀绞,他发疯似地在杂乱的楼板上奔走呼喊,发疯似地在废墟的缝隙中寻找,大爱之情,感动上天,楼板下居然传来了女儿的声音。然而父亲羸弱的肩膀扛不走巨大的楼板,他只能守在那板楼板上,不停地安慰着宝贝女儿,哪儿也不去,风大不走,雨大不离,他说他要守着女儿,哪怕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重庆消防战士就是先生心中的神兵,就是党和政府派来的救星,当突击队开进现场的时候,他大步奔跑过来,拉住他们的手,激动使他有点语不达意:那儿,我的女儿,活着……

 

听说有活人,官兵们精神为之一振,急忙赶过去,果然是他女儿,还活着。一块门板大小的水泥块档住了那个少女的逃生之路,她的双腿还被水泥块重重地压着。。。。。。他们使用专用设备在水泥上打洞,并用吊车挪开楼板,终于从一个仅有1左右的夹缝里看见了她,并迅速清理出夹缝中的杂物,将女孩从里边救出。

 

女孩很坚强,始终未掉一滴泪,兴许是惊恐的一天一夜中已眼泪已经流干。父亲此时却早已老泪纵横,随着一声凄凉的呼喊,忽地跪倒在担架边上:“娃儿,你要记住救你的这些恩人啦!”女儿立马被等候在一边的医疗队员抬走。在一旁的战地救护所里,消防医院的薛院长以及医护人员,对其血糊糊的大腿进行了止血包扎。此前一直抿紧嘴唇不吭声的她,眼角终于沁上了几滴晶莹的泪花。

 

女孩的得救使得死寂哀恸的废墟出现了难得的一丝振奋,家长们仿佛又看到了孩子们生的希望。她们的目光随着战士们的一举一动游移不定,当压在另一边的三名同学相继得救之后,现场沸腾了,这是513日深夜发生在北川中学的一个值得庆幸的时刻,四条鲜活的生命被突击队员从死神手中拉了回来。救了他们命的,竟是  一把不起眼的铁制座椅,是它撑住了下落的楼板,支楞起了一个小小的空间,延续了孩子们的生命;而真正救了他们命的,是我们的消防战士,是他们的勇气和智慧让他们大难不死。

 

这是一种生命的偶然。可是有些事却更令人惊悚,因为救人的胡定华和杜联勇刚刚钻出废墟,一阵突如其来的强余震就将刚才的洞口震塌封死......

 

雨在不断地下着,救援也在一刻不停地进行,场外无数的眼睛与突击队员一样地未曾歇息。战士们说,那不是眼睛,那是一盏盏期待的灯,驱使着队员们在死亡线上搏击。他们不停地寻找生命,用吊车的巨臂搬起巨石和大粱,用无齿锯割开水泥,用扩张器撑开缝隙,用钢钎和斧头凿通生命之路,用双手去触摸生或死的躯体;在与死亡夺命的关键时刻,突击队人员被分成10个战斗小组,每组20个人,轮番开展通宵救援攻坚之战。

 

就是那个彻夜难眠的雨夜,勇士们一鼓作气,救出了11条年轻的生命。谭祥明、杜联勇、朱明亮、刘健、贾永旺、周丰强这些年轻的党员干部,始终冲在第一线,一次一次钻入塌楼的缝隙孔洞之中,用自己青春的躯体挑战死神,挽救如花的少年的生命;而那些被称为80后、90后的青年战士如黎明、朱提高、杨昌权、郑继勇、郑健、李伟韩、何登高等等,也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坚强与勇气。

 

兴许是巧合,兴许是偶然,第一突击队在北川中学的前三天里,每天都救出了11名同学;515最后救出那个叫吴奇的同学时,正好是下午535分。他已被埋入废墟整整76小时。当日上午1035分他被雷达生命探测仪和搜救犬双重定位,年轻战士们科学分析,小心破拆,还不停地向他喊话,让他不退缩,不丧失信心,战士们硬是用手,用同样年轻的生命,将他从死神手中夺回。对于吴奇,还真是一次浴血之后神奇的重生。

 

我调看过很多现场录相,战士们的抢救生命行动,时而像疾迅的雷电迅猛,时而如缝衣绣花般地细腻。废墟里救人是一种科学,要分析,要推断,要施工,更要胆魄与力量。我曾问过杜联勇这个年轻的尉官,你怕不怕?他说不怕是假的,余震来了好楼你还怕它塌呢,钻进残楼里你能不怕?只不过人命关天,一工作起来就忘了怕了!何况我们都是特勤战士,是经过科学训练的,只要你用科学的方法救人,除非出大意外,否则是不会有危险的。

 

胡锦涛主席、温家宝总理和中央其他领导同志都曾亲临北川中学救人现场。我问一位青年干部,当时你们在干嘛?他说,我们一边听他们讲话,救人的活也一刻也没有停下来。温总理来了之后,我们还陆陆续续救了十多个人呢!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33条鲜活的生命够造多少级浮屠?我把第一突击队的行动称为“伟大的救援”,我以为不为过。我建议,在北川这座即将修建的地震博物馆里,应该在北川中学旧址立一块很大很大的碑,死者的名字要镌刻在上面,生者的名字要镌刻在上面。而伟大的救援者的名字呢,从李明才、徐烛到那一位位年轻的年长的战士或军官,到每一位为生命而战的志愿者或者公民,都应该镌刻在那座碑上。让他们成为历史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