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古镇的文化苦旅:世界遗产丽江束河古镇印象


雪山下的村落



纳西人虔诚地将世界看作一个天然的巨大的庙宇,在供他们栖居的天然庙宇中,有两座山占据了中心的位置。一座山叫居那若罗山,这座通体富有神性的神山高高在上,是所有纳西族亡灵最终的归宿和家园,纳西人一直将它视为祖先的发源地,据说,纳西族神话中的人类始祖崇忍利恩和天女衬红褒白降临人间,最初就落在这座神山上。另一座高山就是玉龙雪山,它不仅构成了纳西族文化的重要标志,又是整个纳西族民族精神的坐标,在所有的纳西人心目中,在这座民族的圣山的庇佑和洗礼中,沉重的躯体可以获得无数秘密的恩泽与福祉。生活在雪山下的人,也可以在这片人神共享的净土上与神灵相遇,并进行心与心的对话。
清泉古镇束河就坐落在神圣的玉龙大雪山下,距离丽江大研古城四公里,是纳西族先民在丽江最早的聚居地之一,也是世界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束河在纳西语中称为“绍坞”,缘于其后山聚宝山形如堆垒,于是束河也被称为“高山下的村寨”。然而,站在束河的每一个角落,北面的玉龙大雪山都那么亲近祥和,又那么肃穆庄严地矗立在人们面前,所以,束河也当之无愧地成为雪山下一个风景优美、宁静祥和的古老村落。
在人们惊奇地宣称束河是茶马古道保存完好的重要集镇,是纳西族从农耕文明向商业文明过度的活标本之前,束河一直在滇西北的高原上沉默着,在云南的版图上那一大堆的地名之中,它属于经常被忽略的那一部分,犹如画工毛延寿遮蔽着美人王昭君。也难怪,在大理古城,丽江大研古城和香格里拉之间,如果可以将他们都比作女性,那么,在美女如云的众多的佳丽中,要想脱颖而出,要想鹤立鸡群,傲视群芳的话,那绝对是难于上青天的。



然而,人类对美的发现和探视的脚步一直就没有停止,对于世外桃源的寻找一直都在进行,于是那些从束河回来的人,那些为了世外桃源苦苦寻觅了一辈子的人在束河找到了他们心灵的归宿,找到了他们遥遥生命旅途中寻找了很久很久的精神的家园。
在玉龙雪山下,这是一个阳光照得最多的村落,在2400米海拔之上,这个北望玉龙,南接马鞍山、文笔山,东临象山和狮子山的古老村落,像保守着古老的秘密一样,守护着它最初原始而古朴的风貌。那些低矮的屋檐,清澈的流水,翠绿的树林,宁静的碧水潭,悠然的牛群,闲步的老人,悠闲的牧人构成了一个犹如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一般的世界。那些红泥墙围成的院落,在阳光下闪动着暖色的光芒;灰黑色的瓦片垂着耳朵,仿佛在倾听着什么;古老的青石板路上,逆光走动的人什么话也不说,只是静静地在清晨享受着自然的恩泽。带着原始古朴的典雅风格的石拱桥在云雾中成了张大千笔下的水墨画。
在村落宁静祥和的清晨,洁白的雾纱在树梢间晾晒着透明的梦,踩在那些青苔疏松的纹理上,或是石板路那些凸凹不平的地方,你的身子一定会有一种失去了重量的感觉,飘飘摇摇地在移动,路边的房屋一字排开,而又错落有致,你就如同走进了画里,一直也没有走出来。古老的青龙桥守侯在你必经的路口,像是专门在等候着你,清澈见底的河水一定会让你充满信心,相信从这一条河开始,你就像打开了束河的大门一样,眼前会不断地涌现出更加惊人的内容,而后你就开始在人间的天堂里面漫游了。
给你引路的是一位老人,其实,在束河,路就在你心里,每一条路都有它的风致与迷人景色,只在于你怎么让自己走进去,而后又恋恋不舍地再走出来。然而你也别太小看了那位悠闲地坐在青龙桥的桥栏上,头戴毡帽,口叼一杆四尺来长的旱烟的老人,说起束河的掌故与历史文化,他可是一部活的百科全书,而且还不乏惊人的见解。
继续前行的时候,你会感谢上帝没有让你成为浮士德,那位最终没有挡住美丽的诱惑,让其永远静止,结果也永远失去美丽的撒旦俘虏,因为你见到了青龙桥后面的晒粮架。那是一些在画册上才经常看到的风景,它们笔直地像成群结队的武士一样高高耸立在青龙河畔,偶尔有悠悠的老牛出入其间,构成了束河农耕文明史上鲜活的一页,这可以说是一页用真实的事物记写的历史,他们像标本一样夹在束河的农耕文化这一部大书之中,那些麦秸是生动的文字,那些麦粒是其中的标点,牛羊是真实灵动的情节,缓缓迈步的游人则是它虔诚的翻阅者和忠实的读者。
那些从沿街的铺子里传来的叮叮当当的声音会牵引着你继续前行的脚步。在挂满了老式的牛皮包,传统的藏靴,破旧的皮囊的铺子里,传统的束河皮匠仍然在苦心经营他们祖祖辈辈沿袭下来的皮革作坊,从唐代就开通的茶马古道,从滇南经过丽江,直达西藏拉萨,在经过宋元明清上千年的运营发展中,束河作为这条国际贸易通道上一个重要的驿站,曾走过了它的繁盛与兴旺。在当时,以小手工业和皮革业名扬四方的束河,那些传统的皮革和小手工业作坊一直以优质的产品,优良的服务,诚信的信誉在茶马古道贸易中树立了良好的形象和信誉,使产品远销茶马古道沿线。今天的的束河皮革业和小手工业虽然在机器大生产的冲击下,走向了衰落,走进了低谷,然而叮叮当当的鞋匠铺里依然传出传统皮革匠做鞋的声音,那声音里传达出来的是一种不灭的希望,束河的皮匠是在蓄积,还是在等待?
束河得名束河似乎还不应该离开“河”。毫无疑问,束河被誉为“清泉之乡”也是名副其实的。在村落的北部有九鼎、疏河两个龙潭,它们是束河村落中的重要水源。潭中泉水清澈,波光潋滟,分为三河水系,流淌而出,沿村落的房前屋后、田间地角、街道菜园穿流而过,使束河既有雪山村落的神奇,又有高原水乡的灵秀。
人们一直寻找的“世外桃源”究竟带有什么意义?这一点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见解。然而,当你穿过雪山下的村落,当你走过波光潋滟的清泉流水,面对青石板铺就的小路边悠闲地晒太阳的老太太恬淡的笑容,你就会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世外桃源。
眼前的束河,就如老人恬淡的笑容,宁静,祥和,给人一种强大的不可抗拒的归宿感。
来自文化中心的旅游者争先恐后地涌向丽江,涌向束河古镇,他们似乎意识到了束河对于生命和心灵的价值。他们向往这样的地方,甚至死心塌地地爱上了这个地方,依依不舍,欲罢不能。可他们并不愿意永远像家一样停留在他们赞叹不已的世外桃源里,他们是来放松的,世外桃源只是他们心里失落的一个梦,他们到束河,只是在给自己的梦寻找一个现实的标本与寄托。
就在这个雪山下的村落里,阳光总是以一种最温暖最明亮的姿态涂抹大地,穿过晒粮架笔直的身躯,在麦秸杆通体金黄的身体上跳着灿烂的舞,一条土狗蜷缩在夕阳的被窝里,懒洋洋的乜斜着眼睛看交头接耳的老人们悠闲地谈论“化崇”聚会时的快乐,谈论谁家儿女又有出息了,谈论谁家闺女又要出嫁……他们在雪山的庇佑中尽情地享受阳光的盛筵,在他们看来,这就是离太阳最近的地方,离神灵最近的地方,这里就是外人苦苦寻找的真正的世外桃源。
有人说,古民居是一个民族居住史诗的再现。在这个雪山下的村落里,我一次又一次地触摸着那些古老而陈旧的房屋的墙壁,触摸着纳西族先民用木石砖坯表达出来的生命,触摸着他们在乡野间铭记的一个个生存标志,仿佛有生命的脉搏正通过那些普通的墙壁,一直传入我的手心,然后心灵。
此时的玉龙大雪山肃穆庄严,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正将我统慑于一种物我难分的境界里,我禁不住想跪下,面对这座高不可及又近在咫尺的神圣的圣山,我仿佛找回了人生的根脉。
那是我所见到的至美。


 

爱与美的王国




有纳西族民歌曾这样唱道:“最宝贵的金沙,珍藏在金沙江里;最美丽的玉石。珍藏在玉龙山里;最深厚的感情,珍藏在纳西人心里。”在丽江束河,纳西族青年男女的幽会、恋爱和情感表达原本是很委婉、优雅、含蓄的,在传统民歌中就有《蜂花相会》、《鱼水相会》等用来歌唱爱情,却直接不含一个“情”字的含而不露的情歌。然而优雅含蓄的纳西人又是大胆而勇敢的,他们敢于在热闹的人群中向自己心爱的人表达自己的情感,勇敢地追求自己的爱情和幸福。甚至敢于为爱放弃自己的生命。
纳西族先民在爱情史诗《鲁般鲁饶》中就这样召唤着那些寻求理想爱情的人们:
开美久命金的眼睛太痛苦了,
到这里来看美丽的鲜花吧!
你的双脚太疲倦了,
到这里踏上鲜嫩的青草吧!
你的双手太疲倦了,
到这里来坦然的取用牦牛的乳汁吧!
你到这里的彩霞世界中来吧!
你到这里饮用高山的泉水吧!
你到这里把徇情花插满头吧!
你到这里来骑红虎、牧白鹿!
你到这里的来织天上的白云、地上的白风吧!
……
那一唱三叹的呼唤,仿佛来自天堂的一缕缕阳光,牵引着你的步履;又像母亲在急切地召唤着自己离家的孩子,那是一个爱的天堂,一片自由的美的净土,一片纯情的圣地。它的名字叫“舞鲁游翠阁”。



过去,纳西族地区盛行徇情,无论是在丽江大研,还是在白沙,也无论是在束河古镇,还是在其他纳西族村落,那些恋爱中的爱侣们在现实生活的压力下,不堪忍受物质或心灵上的种种摧残,双双到风景优美、景色宜人的地方共同自杀赴死。据《东巴经》讲述,最早徇情死亡的一对爱侣是游舞阿祖和构土西公,后来,他们被奉为徇情之神,主宰着专为徇情者而存在的理想国--“舞鲁游翠阁”,即“玉龙第三国”。而人间的男女中最早的一对徇情者正是纳西族的爱情悲剧史诗《鲁般鲁饶》所描述的开美久命金和朱普羽乐盘。
《鲁般鲁饶》中,“鲁”指的是未婚青年,“般”与“饶”则是迁徙或逃亡之意。据说,在洪古时代,一个叫绍阁牦鲁温的地方和一个叫勒和北鲁堆的地方,居住着九十个青年男神、七十个青年女神,他们既不愿意去游舞(情死),也不愿意迁徙到人间,只愿迁徙到美好的地方去。他们的父母亲在“上面筑了九道白石门,下面修了七道黑石门,不叫青年们逃下去情死。又扎下九根横木的栅栏,不让牦牛往外逃,修了七层圆木木楞房,不让猪群跑出来,修了千眼百眼的篱笆墙不让绵羊逃出来。”但是石门怎能阻挡青年们的心!篱笆墙又怎能隔断青年们的理想!他们在一次次的放牧中借寻找走失的羊而逃离了父母的重重禁锢。他们在含依巴达神树下欢歌起舞,寻欢作乐,砍下神树做成金、银、铜、玉、海螺饰物,装扮着自己;他们砍下竹子做成竹笛,倾诉着对父母的离情别意。由于现实中并没有理想的乐土,最后,他们对生活绝望了,决计游舞(徇情),共同奔赴爱情的乐园--玉龙第三国。
在这场集体的逃亡或徇情中,开美久命金和朱普羽乐盘遭遇的却是悲剧的命运。他们与伙伴一起出逃时被大河水阻隔,后来,朱普羽乐盘因为去寻羊而与开美久命金走失,两人天各一方,难得一见。开美久命金曾结过婚,她托乌鸦捎信,请公公婆婆将自己接回,未婚男女游舞虽然可敬,可是,已婚男女游舞就被视为可耻。她遭到了拒绝。她又托乌鸦给朱普羽乐盘捎信,请朱普羽乐盘来接她,但朱普羽乐盘因种种原因未能成行。她于是从冬等到秋,开美久命金开始怀疑朱普羽乐盘对她的爱情了,便决定游舞,以明心志。当朱普羽乐盘终于来到了开美久命金身边时,心爱的人早已魂飞魄散,朱普羽乐盘失声痛哭诉尽心中悲苦,他说,在别后的日子里,“只过了一天,好像已经过了三天,只过了一月,好像已经过了三月,只过了一年,好像已经过了三年。度日如年,无时无刻不想你。”尽管后来朱普羽乐盘决心创造奇迹,使开美久命金再生,但最终都归于失败,朱普羽乐盘只好将开美久命金的灵魂送到玉龙第三国,自己也上吊徇情,去与开美久命金到玉龙第三国相会了。
对于爱情的苦行僧来说,降生在这个世上就是为了这虔诚的宗教献身,就像西西弗斯一样,日复一日地向山上推那无望的巨石。然而,就在云南西北部的丽江大研、束河古镇等地聚居的纳西族中,青年男女对爱的追求却充满了悲壮而无法抗拒的力量;一种穿越生死的勇气与力量;一种令世界为之倾倒为之震撼的力量!
在他们的心灵深处,爱之神正在一个遥远的天堂召唤着他们,那是一个爱与美的王国,所有的一切都因为爱的存在而美仑美奂。纳西族的《东巴经》这样描绘着那个天堂一样的地方:
舞鲁游翠阁  雪石像绿玉
雪岩像水晶  金水右边流
银水左边绕  土地不用耕
年年松软软  庄稼不用种
岁岁绿茵茵  花开永不谢
绿叶常青翠  蜂叫似口弦
鸟鸣如弹琴  青草当床铺
白云做被盖  晨雾是纱帐
日月做明灯  粉霞织衣裳
白云做腰带  这里没蚊子
这里没苍蝇  没有苦和痛
没有泪和愁  斑虎当牛耕
玉鹿当马骑  青春永不逝
快乐永相随……


对于那些敢于为爱慷慨赴死,双双游舞,奔赴玉龙第三国的恋人们来说,他们才是真正的爱的勇士,哪怕在人间被视为一件祭品,那也是爱的祭品,在玉龙第三国美丽自由的天堂里,爱神必将赐予他们爱的最高荣誉,以天堂里最美的玫瑰,簇拥他们相爱的身影。在那里,有着人世间所有人所梦想的真善美,有所有人终其一生苦苦寻觅着的完美的爱情。
今天,站在束河的青龙桥上,只要你默默地注视着纳西人心中的圣山,这个人们想象中的“玉龙第三国”所处的人间天堂,就在你深情的眼眸深处,在雪山的云雾缭绕中,便会浮现出一个爱与美的王国,在那个爱与美的王国里,百花盛开,牛羊成群,果实累累,稻米丰盈……相爱的人相依相守,过着神仙般的日子。人世间所有的苦难都可以遗忘,人世间所有的痛苦都可以超脱。
爱之神游舞阿祖总是微笑着,为爱说祝福。
 
 

             老街是一条河




以老街来回忆束河,是一件很鲜活的事情。
站在一个至高点看束河,束河的老街是一片片动人的风景。如果说束河的古老村落是一个平面,那么老街就是一条条的线,最终组成了整个束河的风光。
束河的老街是那种很感性的,给人一种肌肤之亲的感受。它有着触手可及的温暖或苍凉,他的真实和亲切即使是在很麻木的状态中也那么让人能轻易地感受到,那是一种让人平和,让人宁静,让人真诚,又让人揪心的存在。让人总有那么一点按捺不住的兴奋和喜悦,给人一种直接就要钻进人心里去的样子。在束河,最先跳入你眼睛里的是那些高低错落,屋檐低矮得给人一种暖意的纳西族庭院。那些被命名为“三坊一照壁”、“四合五天井”或是“一进两院”、“前后院”的传统宅院通常用土坯和圆木建筑而成,屋顶尽头盖着带有装饰性的筒瓦,屋角微微翘起,直指蓝天,形成一道美丽的弧线。下面悬挂的是吉祥的悬鱼,在有的人家的院门或是房屋的顶中央,还会装饰有瓦猫,用以镇宅或美化屋顶。通常在房屋的正宅安装有六扇雕刻着花鸟的合门,图案有“喜鹊登枝”、“丹凤朝阳”、“鸳鸯戏水”、“仙鹤青松”,等等。两侧的厢房分别有一扇花格子木窗,窗上的图案丰富多彩,有梅花窗、古钱窗、绣球窗等,不一而足。地上则有用方砖、卵石、六角砖、八角砖和瓦片铺设而成的“五蝠闹寿”、“麒麟望月”等图案。在大门上则镶嵌着两个由铜狮子的浮雕像口中衔着的铁环,大门的颜色以主人的喜好为准,大多比较大的家庭还是使用朱漆红门,以红色显示气派。而院墙则多由土坯堆砌而成,甚至不加雕饰,更显得自然古朴。
走在束河的老街上,你会觉得有一条无形的河流在流淌,随着触手可及的两侧墙壁纷纷向后推移,一切都是在自然中流动的。一些土坯墙上的石灰和红泥墙表面脱落了,像是一些刚刚脱去的外衣,露出里面整齐的堆砌在一起的土坯。再接着,山墙上的裂纹开始出现了,还带着一些翠绿翠绿的青苔,仿佛有触手的凉意似的,它们像是一条条伤口上的结痂,都长在土坯墙的裂缝上或背阴之处,伤口只能靠时间去抚平。阳光总是在山墙上来来回回地踱着细碎的步子,那也是一些很美的图案,如同水波流动时跳跃的光与影。
老街的石板似乎像一些脸谱,有生旦净丑,红脸的,白脸的,花脸的,相映成趣,让人都不敢往上踩,只能轻轻的像一条鱼,无声无息的,只是在游动。那恰恰是一种有人间烟火气味的流动,在一条条古朴的老街上,总是流动着一些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东西。于是,无数的人影、树影、花影等等的光影,就斑驳地在老街的河面上跳跃起来。那些纳西族的、白族的、普米族的男女在老街上来回的走动着,那些纳西族的男人肩膀上架一只黄鹰,振翅欲飞,他们悠闲地叼着烟,悠悠地迈着步子,张扬而又带着几分炫耀。纳西女人则身穿素色的皂衣,老人多着深兰色衣裙,白族女通常扎彩色腰带,头带色彩亮丽的头巾,白色、兰色、红色鲜艳夺目。一身曳地长裙的普米族或摩梭少女总能让人眼前一亮,在老街狭窄的空隙里激起美丽的一阵浪花。
老街的两旁可以说是河流的两岸,一些木制的货柜和各式各样的木制的、竹制的、手写的,印刷的店铺牌匾装点着这些铺子的门面。那些打银器的铺子传来的叮叮当当声,那些做皮革的手艺人修补皮货时传来的敲敲打打声,那些做铜罗锅铜水壶铜碗铜盆的手艺人的吆喝声……交织着,集结着,然后又像水一样流逝。一个出售民族手工艺品的女人用她修长的手指一一摆放着那些刻满东巴字的挂盘,那些印着雪山风光和纳西风情的图画,那些雕刻满东巴图案的藏银挂锁,那些松耳石的手链和耳环……并用她精巧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那些银器上哪怕一丝微不足道的灰尘。
暮色四合时,庄严肃穆的玉龙雪山投下它辉煌的光晕,笼罩在这个古老的村寨上空,那些手抄在身后,缓缓地踱着步子,蹒跚地在老街上移动着的老人悠然地望着夕阳,遥望着远方。老街又宁静了下来,在时光漫漫的长河中,或许一天的场景与细节甚至无法组成一朵微小的浪花,而老街,依旧载着束河的历史,今天与明天,继续流淌。
 
 
 
远古的身影




就是那一个个高高地支撑起蓝天的晒粮架,那一支支如椽的巨笔一样的晒粮架,一直默默地支撑着束河的天空里那一朵朵棉絮一样洁白的云朵,支撑起束河一个个古老而悠远的故事,也支撑起了束河农耕文明渊源流长的图腾。
那是一些毫无规则的随意的树立在九鼎河畔的一些青黑色的柱子,它们两两相对,独立成行,在它们身上是一些错落的方形的孔,几乎每一公尺,就有两个方孔从它们身上穿过,露出顶上瓦蓝瓦蓝的天空,在它们站立的脚下,是一片一片、一堆一堆的金黄的草垛,就是这一些丛林般耸立着的晒粮架,曾经构成了纳西人生活中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每当秋天来临,晒粮架下就热闹了起来,人们放心地将自己一年的收成高高地挂在晒粮架上,像是在炫耀自己一年以来的辛勤劳动一样,任那些尚未归仓的粮食在归仓之前再一次在高高的晒粮架上展示着自己的饱满和丰盈。
那应该是在一个秋天的正午,阳光正穿过晒粮架百孔千穿的空隙,直直地洒落在地上,那些身着土布皂衣,或土蓝布裳的纳西族女人正沉沉地背负着小山一样高的,刚刚收割的麦子,缓缓地走到晒粮架下,然后,轻轻地放下她身上的小山,然后将一座小山分解,一排排横挂在高高的晒粮架上,一座小山在一瞬间就依靠着晒粮架高高伸向天空的骨骼构架,长成了一座大山。那是一座沉沉地压在纳西族女人背上的大山啊。微风吹过,空气里四处弥漫起了荞麦的清香。送饭的纳西族少女手提竹篮,洁白的百褶裙在风中飘舞,引得彩蝶在她的周身飞舞,吸引着那些男子的目光,不知是多少个纳西男子梦中的新娘。炎炎烈日下,汗水湿透了衣裳的纳西女人嗓子眼热辣辣的,脖颈上也有汗水像晶莹的麦粒,在阳光下熠熠闪烁,有一支歌想唱出……
高高耸立着的晒粮架耸立成纳西族农耕文明的图腾。这样鲜活的情景早可以追溯到唐代,以游牧业为生的纳西族人,“随水草畜牧,夏处高山,冬入深谷”,开始逐渐由游牧生活转向逐步定居的农耕生活。他们与所有的其他民族一样在转向农耕生活前,首先经历了刀耕火种的原始农业时期。由于刀耕火种无须施肥,无须薅锄,不费工时,仅仅靠原始简陋的生产工具就可以连续种植多年农作物,这就成为古代的纳西人获取粮食的最佳选择。据《光绪丽江府志稿》载:“丽江居万山之中,玉龙凝阴,盛夏积雪,居民刀耕火种。”非常真实而生动地描述了丽江坝子,包括束河古镇在内的纳西族居民最早进行刀耕火种的情景。当时曾抒写过束河九鼎龙潭美景的纳西族诗人杨品硕也曾在他的诗中描绘过这里的刀耕火种的情景:
            刀  耕
高田陡峻不涂泥,两手扶叉脚踏犁。
胜似牛耕翻赤壤,晚薅秋获种春时。
            火  种
块压松枝火有烟,铲平待雨种荞田。
先苦次甜继燕麦,收在三禾荒几年。
刀耕火种又称为烧火山,种火地,在当时的束河,这样的耕作方式,无疑会对自然环境造成严重的影响和破坏,于是轮歇制便顺其自然地产生了。到了1639年,大旅行家徐霞客到达丽江时,曾对整个丽江坝子作过这样的描述:“其地田亩,三年种禾一番,次年即种豆菜之类,第三年则停而不种,必次年,乃复种禾。”这种“三年一禾”的轮歇耕种直到今天,在许多广种薄收的山区和土地贫瘠的地方仍然沿用。对于徐霞客而言,这位曾经在他的游记中真切地描绘过束河的大旅行家陶醉在束河的山水中,乐而忘返,那是后话。
到了改土归流(1723年)以后,丽江束河由于受到废除土司制度的恩惠,免除了苛派,开始开垦土地,兴修水利,引进内地先进的农耕技术,一年一熟,甚至一年两熟,使耕地和人口得到了很快增长,在海拔较高的束河,气温比较低,又有很充足的自流水源得以灌溉,粮食生产也就主要以小麦和包谷为主。
在小麦收获的季节,晒粮架简直成了一个热闹的群众聚集的场所,那些纳西女人像一个个油画的大师,将大块大块的,连画家也不敢那么大胆地使用的金黄色的色块,涂抹在晒粮架或乌青的或深黑的背景上,她们挥动着她们有力的手臂,高高地扬起那些金黄的刚刚收割的麦子,整个秋天就在这样在一个小小的晒麦场上变得非常生动起来。背负着小山一样高的麦杆的、匆忙地赶去割麦的、悠闲观刈麦的、往晒粮架上晒麦子的、打麦子的,往口袋箩筐里装麦子的,汇成了一支收割麦子的大军,所有的人都在围绕着晒粮架转,晒粮架也成为焦点中的焦点,成为一切生活的中心。直到颗粒都归仓了,晒粮架也就清静了下来,满地金黄的麦秸杆横七竖八地在地上写满了丰收后的故事,偶尔有鸟儿栖落下来,啁啾着快乐的语言,站在高高的草垛上歌唱生活。而晒粮架依旧站在那里,孑然独立,又耸立成群,每一个晒粮架都演绎着一段束河农耕生活的史诗,在束河的村落之间,走进历史,走进永恒。


当我们站在青龙桥上,回望束河曾经走过的每一段历史,回望束河昨天斑驳的发黄的过去,高高的晒粮架总是那么鲜活,那么生动,那么真实,又那么深刻地闯进我们的视野,带着我们走进一个个远古的憧憬,一段段古老的回忆,为我们开启一扇走进历史的大门,解开一个个破译束河农耕文明的密码。

 


淌过村庄的清泉

淌过村庄的清泉名叫青龙河,它发源于村庄北面的九鼎、疏河两个龙潭,在依依杨柳间,分为三河水系,潺潺而下,穿街过巷,润泽着这里的农田沃野,滋润着村庄的蔬菜瓜果。最后穿过这里农家的房前屋后,使村庄具有了水乡一样灵秀的家家流水潺潺,户户杨柳依依的诗情画意。
淌过村庄的清泉,就在月亮般轻柔的夜晚,没有预约,悄然地闯进了你的视野,如一弯下弦的月牙儿,在夜色中闪闪烁烁,消隐在看不见光与影缠绵地交融在一起的地方。
一任蟋蟀哼唱着醉人的情歌,梦的迷巷多么地漫长而诱人。
淌过村庄的清泉并不宽,也没有迭长激烈的反差。仲夏,它稍事丰腴,如韶秀的青春;隆冬,它微微收敛,如微恙的西施,河中水光潋滟,波摇浪扶。站在青龙桥上仰望蓝天白云,倾听潺潺流水,淌过村庄的清泉那一片“哗--哗”的喧闹,仿佛姑娘们的吵嘴,又像一群活泼的孩子在嘈杂的歌唱,总在这时,我总是捧一捧晶莹闪亮的河水抛洒向空中,落下的水花宛如觊觎的仙女,飘飘然地从天而降……
长大后才知道仙女只是一种对美好事物的寄寓,淌过村庄的清泉才是真正涌动在自己心底的波澜,她宛如温柔多情的姑娘把婀娜轻柔的身体偎依在束河古老的村落的怀抱里,当痴情的微风轻吻过她的脸面,她的脸上立刻泛起涟漪腼腆的秋波,隐现着脉脉含情的眉黛,泛出纯真醉人的笑靥与神韵,总令我依恋难舍,梦绕情牵。
春秋荏苒,月圆月缺,淌过村庄的清泉的波涛依旧潺潺流逝,她发出来的畅快欢乐的声音溶化了沿岸的纳西族赶马汉子们的心。多少浣洗的姑娘说笑着,竟忘了浮在水面上飘走的青菜……从他们的表情中看得出他们的幸福与欢乐,或是生活的艰辛。
起伏的群山连绵着水的流向,束河就这样被青山流水装扮着,四季鲜明。大自然的孕育,出芽,生长,开花,结果,枯黄,演绎着一年一次的轮回。每一次轮回都毫不留情,在生死衰繁中重复着生生灭灭的故事。
在土地上耕耘一生的纳西族农妇用一生在这片土地上种植青春与血汗,种植生活与理想,翻过去种玉米,翻过来是小麦,翻来覆去几十年,最终把自己也种进了泥土,成为土地的一部分。
一棵树就是一顶生命的皇冠。吸取日月之精华,呼吸自然赐予的灵气,即使遍体磷伤,依旧生机盎然。而泉水中哺育出的村庄,以水稻的姿式,潜滋暗长,生长着一茬茬的水稻,一荐荐的人生。
一弯月牙是江上升起的叹息,还是老祖先用过的那把废弃的破镰刀?冷冷的清辉,浸透了祖祖辈辈的眼泪与忧伤。
一条弯弯的石板路,便是一条弯弯的人生。
多少年后,淌过村庄的清泉已成为我内心深处一个解不开的节。我一闭上眼睛,就看到清波涟涟的水流,许多童话般清粼粼的欢笑,许多童年旧事,许多仙女的遐思……仍历历在目。那婉蜒流淌的水流常溅起我想象浪花;仙女临空的童话常叩响我无瑕的心弦……独在异乡的人夜夜做梦,他梦见自己是一只受伤的麻雀,乡愁的伤口在殷殷流血,需要一块城市没有的布,细心地包扎。
所幸的是在书卷中,我发现一些古圣贤们与水际会时都会留下一些观水的佳话。你看:屈子行吟河畔,魏武碣石观鱼,东坡赤壁作赋……骚人临水之际是何等兴致淋漓、豪情满怀!你再看;范蠡五湖泛舟,祖逖中流击楫,达摩一苇渡江,宗泽三呼过河,隋文“一衣带水“,符坚”投鞭断流“……志士凭水之时又是何等意气风发、英姿疯爽!
多少年后,淌过村庄的清泉依旧清澈地流淌着,所谓时光,所谓历史的沧桑,只不过是浪花一朵,千年之后,生生不息的流水,依然哺育着同一个民族,而喝着这水长大的人们,百万根血管里流动着的,一定是那清澈的流水。在古老的村落中,一代又一代的纳西人在这里重复着祖祖辈辈没有演绎完的故事……
 
 
老宅院的财富





沿着古朴的村寨健步而行,穿过古老的青龙桥,在丛林般高高耸立的晒粮架边,是一座简陋而破旧的老宅,在晒粮架之间一个个疏密结合的方形的孔之间,筛落下来的光像一片片纯银,密密地镶嵌在老宅院班驳的红泥墙上。
有人说,就在这个古老的宅院底下。埋藏着束河无比珍贵的巨大宝藏。可是没有人知道它埋藏在哪里,也没有人知道这笔财富的具体数目。
许多来到这里的游人都会四处张望,他们匆匆地来,而后又匆匆地离开,没有留下任何的印记,对于这座老宅院,他们只是云烟般匆匆的过客。

老宅院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说是宅院,其实就一个空阔的堆满草垛、支满了晒粮架的院子,在院子西边是两幢土木结构的民居。房子破旧得似乎没有人可以上楼去居住。于是,有人说,就这房子,又简陋,而且还没法住人。可是院子虽然小,却可以看到瓦篮瓦蓝的天,思绪也会飘得很远很远……
一年四季,有清澈的青龙河水从院子边潺潺流过,风、霜、雪、雨都会如约地按照季节的时令悄悄地到来,又悄悄地离开。悠悠的老黄牛、水牛可以在院子里缓缓地反刍大自然赋予它们的闲适与平静,不时用一声声“哞--哞--”的叫声,呼唤着它的同伴。那些燕子、蜜蜂、蝴蝶也可以无拘无束地在这里欢快的舞蹈;那些鸣蝉、秋蛰都可以在这里低吟高唱。静观宇宙之大,其财富似乎很自然很恬淡很和谐地包容在了这样一个简陋狭小却又开阔无边的宅院之中。

院子前的青龙河像一把弯刀,在清晨闪烁着它纯银的光泽,缓缓流去。
每到夏日,村子里那些顽皮的孩子们就热闹开了。青龙河成了他们的游乐场,他们脱得光溜溜的,在清澈见底的河水中嬉戏,他们像一群自然的精灵,无拘无束,自由的打水仗,欢乐的戏水,尽情地玩啊、闹啊,欢乐仿佛在每一个瞬间都能汇成一条河,流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们玩得累了,就光着屁股,跑到没有围墙的院子里,惬意地躺在高高的草垛上,让这里的紫外线尽情地在他们的身上留下特殊的印记,酣然入眠,直到那些悠然的老牛用舌头舔着他们熟睡的脸蛋。然后他们又挺着被太阳晒得黝黑黝黑的肚皮,到水里捉泥鳅,捞鱼,尽情地享受着这里的一切。
即使是在夜阑人静的月光下,孩子们也无法平静下来,他们捉迷藏、打仗、放河灯……仿佛自然就赋予了他们不竭的动力与欢乐的源泉,老宅院高高的晒粮架下成了他们的乐园,他们在草垛上匍匐,隐蔽;他们在草垛上建立起自己的“碉堡”,以防止“敌人”的“攻击”。
只有肃穆的老宅院静静地守侯在那里,任四季的风雨流逝……

山间那些翠绿的色彩越来越浓,而后秋天就像色彩斑斓的老虎跑过整个古镇,古镇的山就变得色彩鲜亮起来,无数火红的树叶染红了老宅院背后的西山,那些金黄色的叶子是那些燃烧的红叶中摇晃着的外焰,在火红的背景上自由地舞蹈、飞扬,引得尘澈空明的天空中那一只只鹰啊、鹤啊什么的大鸟都找不到栖息的地方,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悬挂的高高的天上,纹丝不动,舒展着翅膀,像一片片浮在高空中的云彩。让人想起唐代诗人王勃在《腾王阁序》里的:“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这样的千古名句。
每当秋风乍起,老宅院后面的落叶便翩翩飞舞,宛如仙女散花,洒落在老宅院的院子里,一夜过后,满地灿烂,屋顶房檐随处都是落叶,加上院子里原来满地金黄的草麦杆,秋风真的把黄金都铺到了老宅院的院子里来了。

于是,叶落归根的老人在无人的深夜悄然回到故乡,不带阳光,不带影子,只是一个人在老宅院里静静地发呆。他们惊奇地发现,一块块月光的蓝手帕,挂在老宅院斑驳的院墙上,一片澄明。
他们终于明白,老宅院里有的是财富,那份财富一直深深地埋藏在他们的心里……


 

与水相依的民族




 
对于束河,对于生活在束河的纳西人的了解,我是从《东巴经》里讲述的故事开始的。
纳西族东巴经《人类的来历》里有这样的故事:远古的时候,兄妹两人乱伦,邪气冲天,上天降下洪水惩罚人的乱伦行为,洪水涤荡大地,卷走了地上的万物和生灵,世上只剩下崇忍利恩一人。他也无法在大地上寻找到配偶繁衍人类,于是上天娶衬红褒白为妻,两人回到人间,生儿育女,开创新的生活,成为纳西族的祖先。
洪水的肆虐给人类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与心灵的恐惧,而这毁灭性的灾难也成为历史分期的里程碑,在许多民族起源的历史与传说中,都如出一辙地记录下了洪水的灾难,以及灾难后民族的起源与新生。在洪水之前,是无序、乱伦的人群,在洪水之后则是有序规范的社会。为此,纳西族每年都要举行一次盛大的祭天大典,歌颂祖先的功德,重温先辈的遗训,记住历史,奋发图强。于是,纳西族对水,有着自己独特的情感与理解。
在干旱缺水时,纳西族的生活是那样的困难重重,处处面临严峻的挑战。东巴经书《迎净水》里讲道:太阳从若罗山左边出来,月亮从山右边出来,但是出来的太阳有九个,所有人热得坐不住,活儿做不成,饿了没饭吃,渴了没水喝……人们互相商量,要去寻找水。
于是,在纳西族的先民中,与水协调的愿望就以宗教的形式表现了出来。传说,署和人是同父异母的兄弟,署住海里,人住陆地,两者各居其地,各安其所,相安无事,和谐共处。有一天,人把两块烧红的铁片丢进水里,顿时海水沸腾四溢,鱼虾蛇蛙不得安宁。署在愤怒之中暴发大水,淹没人类。人类在无奈之中求助于丁巴什罗前来调解,最终双方订立了契约:署必须退掉洪水,并保障人类生存所须用水,使人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六畜兴旺。人类则定期供奉署,举行祭署仪式。于是,人与署就一直和谐共处,相安无事,发展至今。
对于水的这份情感,使纳西族的神化传说里,充满了与水有关的绚丽浪漫的爱情故事。水,也成了纳西族女性的象征。
相传,董神和色神两兄妹在洪水滔天之后,为了繁衍人类,以滚磨盘的方式来决定是否结为夫妻,结果,从山上滚下来的磨盘竟在水里合在了一起,预示着这是神的旨意,兄妹两必须结为夫妻,担当起繁衍人类的重任。两人因此而成婚。水成了繁衍人类的媒介。
又有故事说:米利东主在山上放牧,感到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渴望有一个女子与他相伴,解除这种孤独与寂寞,于是吐出一口唾沫在水里,水里便出现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两人形影相随,成为白天放牧的伴侣,晚上歇息的夫妻。
在水里,竟神奇地出现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恰如《红楼梦》里说的“女儿是水做的”,千百年来,水一直是生命的摇篮,是生命得以繁衍生息的泉源。难怪东巴教里要称“山川父亲,江河母亲”,把山川比作父亲,用水来象征温柔的母亲。仿佛女人从来就是水做的骨头,微微清波是女人的肌肤,缓缓清流是女人的神韵,水,成了女人风韵与容颜的代名词,成了延续生命、繁衍生命的化身。
于是,在纳西族充满对吉祥、如意、平安、顺利的祈求等宗教活动中,这些美好的愿望都可以借助于淙淙流水的方式得以表达,得以实现。
在祭署仪式里诵读的经书《迎净水》里说:九个太阳烤得大地干裂,人们要去寻找水。……祈求盘朱沙美,盘朱沙美从五个指头间挤出五滴水,落在五座山上,从五座山上淌下水流,人们从河里迎来净水,兴旺发展了,幸福吉祥了,迎来净水可以除秽驱邪了。
以至于丽江纳西族在新开辟的坟地上方,要先安放一块两尺高的碑石,当作山神供奉,山神下要挖一个小坑,放上些五谷的种子和大江大河里舀来的一碗水,请山神保佑全家五谷丰登,财源如滚滚江河,事业也兴旺发达。
在纳西族的丧俗里,人死七天左右,家人须夜逃,在天黑时,反锁家门,住往别处,门口放一束刺枝,一块草坪,一碗河水,表示在死者转回家时,看见门口长满荆棘野草,家里成为一片汪洋,早已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要杜绝回家的念头。
在布置祭奠什罗仪式的祭坛上,祭坛的下方挖一小坑,放上水,表示淹死了什罗的毒鬼黑海。传说东巴教的丁巴什罗就淹死在毒鬼黑海里。
可见,水对于纳西族的丧葬和宗教仪式具有多么重要的作用。水可以表示阴阳两界的界河,在灵柩出门后在放灵柩的地方放上一盘磨和一桶水,以此表示生死以水相隔,死者已去,活人长在。在为徇情着举行的祭风仪式里,东巴祭司常在两棵树之间栓一根绳子,沿着绳子挖约两尺长的一条小沟。把象征情死者的木偶挂在绳子上,使之滑到对面,让情死者去到情死国里,然后往小沟里倒一瓢冷水。表示以水挡住情死鬼的回头路,防止情死鬼转回人间,作祟亲人。
除了丧葬仪式和祭祀活动,水,还被纳西族用在婚俗中用来驱邪避凶。
在将新娘迎进家门后,男方家向外泼一瓢冷水,用来驱除邪气。如果是进行抢婚,被抢的女子刚进家门,男方家就用一瓢冷水,倒扣在新娘头上,别看新娘很是尴尬,可人们认为这样能洗走外面的邪气。
此外,在建新房和延寿仪式里,水也成了必不可少的一件“道具”,一件祭品,或者说是一种美好的象征。
纳西族建新房,要从大河里舀来一壶水,架上横梁后,木匠师傅边从梁上倒下水,边讲吉利:“水是什么水,水是九江八河水……”表示水压住火患,让火在水中熄灭。而纳西族的延寿仪式里的水,则代表了赐予人类兴旺长寿的 “华神”的祝福:仪式中,祭司揭开木楞房上的两片木瓦,请一个子孙兴旺、健康长寿的老人。坐在房顶上,从揭开木瓦的空隙中,丢下九个鹅卵石、九把白米、九根柏枝、倒下一碗净水。祭司诵道“赐予华神的九块石头、九把白米、九根柏枝、九条河水……”老人倒水表示老人传下来的像九条河那样流长的寿岁,通过老人传递的净水,达到长寿的相袭相传。
如今,被誉为“茶马古道重镇”和“清泉古镇”的束河,俨然如一座水城,在“家家流水,户户垂杨”的青石古巷间,在古朴传统的民居院落中,我看见,在流动的九鼎河边,一个洗菜的纳西族女人,用白净的手将水淋淋的白菜从水里取出;我看见,嬉戏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满怀着虔诚将满载着童年的理想的纸船放进流动的河水中;我看见,三眼井边汲水的老人给幽深的古井留下一个晨曦中模糊而勤劳的身影……
正是由于水在纳西族的宗教礼仪、民间神话传说、民间风俗习惯的广泛应用,以及对民族文化的深刻影响,所以我说,纳西族是一个水的民族。也只有这样一个民族,才会对水怀着敬畏和虔诚,让清泉古镇束河至今绿水长流,为人间增添了一片山清水秀的,没有被污染的净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