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我们目睹了他们的离去,消失在瞬间,或消失在漫长的呼救声后。
那些破碎砖瓦下破碎镜框中的结婚照,那些划破了的孩子的书包和散落的课本,那些从废墟下面伸出的摇晃的小手,那些被痛苦扭曲的身躯和落满尘土的面庞……
我们在一次一次失语之后,已经学会拒绝这些镜头从脑海中滑过。但我们无法拒绝在场,无法拒绝悲伤与震惊。
我要说,这些天,每一个人都是遇难者。他们走了,走了的是罹难;我们留下,留下的是受难。
从来没有想过,罹难与受难是如此的紧密,也从来没有想过,我们与他们是如此的接近,只是在那一声山崩地裂的巨响之后,才发现了这些久违的真相。
在那一刻,我们,这些生者,有了一段共同的悲伤,有了一段共同的心愿与行动:让逝者有尊严地逝去。
是巨大的悲痛和震撼,让我们称出了生命的重量!
我要说,此时此刻,除了哀悼,我们还能做些什么。不要说我们和他们有什么不同,在巨大的灾难面前,每个人的卑微与渺小,都被清晰地写在了惶恐不安的脸上。
如果说他们不幸被选中——我希望这样的假设不会变成真理,我宁愿相信,他们原本有一千次一万次幸免的机会,而这一千次一万次机会都因为我们的不在意而错过。
这不是哲学拷问,也无需作为科学推理,如果他们的逝去尚能给我们带来不安,那便是所有的答案。
老实说,我们得感愧这些亡灵,这些天他们给了我们这些生者一次自我救赎的机会。但要我说出在如此巨大的悲痛之后的感动,说出在那一堆堆冰冷尸骸上的温暖,我真的感到难以启齿。
这是我有生之年目睹的最大一场悲剧,有时候我在希望时间快点过去,有时候我又害怕时间过去之后,我们和我们的日子,很快又归于庸常。当冷漠、贪婪、尊卑贵贱再次袭来,我很害怕这一次用数万人的罹难换来的全民的伟大博爱,我们很难再抓住。
尼采在上上世纪宣布上帝死了,人才是全宇宙的主宰和最尊贵的生灵。从前人们从来自上帝的爱中取得温暖,从尼采的世纪之后,人开始从人的自爱和互爱中得到慰藉。但我要说,中国远在东方,我们的爱是在尼采世纪之后的若干年才慢慢苏醒,只是在昨天,我们看到了它普照的光芒。
我希望这是一次伟大的开始。从巨大的悲痛中,国人学会爱自己和爱每一个生灵,让每一位生者活出尊严。死者已矣,生者长思,如果这场灾难,能够换来全民族的价值重估,能够换来全体中国人自我力量的全面苏醒,能够换来让博爱成为全民族的信仰,能够换来让每一位生者活出尊严成为国家理想,我想,这足以告慰那些逝去的魂灵。
不需要付出很多。这一次我们已经做得足够多,我只是希望,让这一次对生命的关怀,对每一位生者的尊重,能够持久下去,成为国家和民族的常态;我只是希望,从今往后,我们和每一个人相处,我们做每一件事情,我们建每一栋房子,我们面对每一件有损人的尊严的强力,我们都能够勇敢地捍卫人的价值。
我还要说,活着绝不是一次偶然。活着是这个世上最生动的景象,也是这个世界全部的价值和意义。因此,我要说,不要姑且活着,要有尊严地活着,要自由地表达心灵,要平等地关爱众生,要用这些普世的价值,照亮我们前行的道路。
来源:《记者观察》杂志
本刊评论员 白邺 责任编辑:罗日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