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记者/朱家雄
博客注:4月份应约为某期刊就改革开放三十年之“个人阅读史”专题采访了著名学者孔庆东先生。
5月初交稿,文章已于6月中旬刊出,内容如下:
问:在这30年间,您经常读书吗?您主要的读书习惯是如何养成的?
孔:我从三四岁起,就几乎天天读书,没有刻意培养什么读书习惯,就如同吃饭睡觉一样,是自然形成的。古人说:一日不读书,心源如废井。我也是这种感觉。毛泽东有一句调侃:三天不学习,赶不上刘少奇。我则说:一天不学习,对不起俺自己。毛主席的好战士门合同志说:“一天不学问题多,两天不学走下坡,三天不学没法活。”他说的是学毛泽东著作,这是那个时代的朴素想法。我们可以超越时代的政治局限,像呼吸空气那样天天吸收人类的文明知识。不要把读书这件事看得非常神秘和高雅,读书应该是我们日常生活的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之一。过去中国人见面经常打招呼说:“吃了吗?”将来我希望人们见面时都打招呼说:“读了吗?”
问:对您留下深刻印象的图书有哪些,能否具体说说?
孔: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书太多了。要列出来的话大概有几千种。凡是只能举出几种印象深刻之书的人,都是没什么文化的人。你想一个人读过上万本书,却只有几本留下了深刻印象,那不是一个白痴吗?这种人还值得采访吗?为了让您不致于失望,我只举一个例子吧。我七八岁的时候,在家里保存的五十年代的杂志上,读到一个美国的剧本,是写兄弟俩明争暗斗的,写得非常幽默。插图也配得非常好看。这个剧本的思想大概是讽刺资本主义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的,大概属于美国的“现代派”剧本,但是我当时还看不懂这方面的意思,我从剧本中看到的是美国人的生活比我们好,他们普通的工人也天天吃面包,喝咖啡。我想要是能天天吃面包的话,不革命也挺好的。因为我当时的生活条件是比较好的,父母每天给我两毛钱,一毛钱买面包,一毛钱买冰棍——我经常把买冰棍的钱省下来买小人书。所以我大约从小就成了个一方面同情革命另一方面又不希望再发生革命的人吧。
问:您与这些书之间有什么有意思的故事?
孔:我与书之间的故事也是说不完的。有时候我会在我的文章我的博客里谈及一些,去找来一看就知道了,比如我写过一篇《喜被退稿》。还可以再举一个例子,我写博士论文的时候,一天钱理群老师特意跑来我宿舍,给我送来一大堆书,说这些都是对我写论文有用的。钱理群老师并不是我的博导,我也没有向他提起过需要什么书。他匆匆放下书就走了,我关上门,又从窗户看着他匆匆走过去,心中充满了说不清的滋味。我的很多书都有“故事”的,可惜花上一辈子的时间也写不完,就让它们“尘封”着吧。
问:在这30年间,您阅读的方向有什么样的变化吗?
孔:没什么变化,新书经常读,旧书偶尔读,好书反复读,坏书冷静读而已。读书人要读天下之书,不要限制自己的方向。文科人要读理科书,理科人要读文科书。左派要读右派书,右派要读左派书。只卖大葱的人,不能说自己是“卖菜的”,只读某种书的人,也没有资格说自己是“读书人”也。
问:您阅读的主要目的是什么?阅读带给您的感受是怎样的?您如何鼓励身边的亲人或者朋友读书?
孔:我的阅读,在整体上没有目的。就如同吃饭没有目的一样。有目的的阅读,都是不高级的阅读。具体的阅读可能是有目的的,阅读带给我的感受,也是随着书的不同而不同的。我从来也不鼓励身边的亲人或者朋友读书。我自己有读书习惯,不等于别人都必须有这个习惯,没有读书习惯的人,也可以成为高尚的人,有成就的人或者仁义道德的人。读书人最大的毛病之一,是用读书这件事来衡量一切人。我认为它只能衡量读书人这个群体,我们读书人,要乐于并善于跟非读书人打交道,交朋友,还要听取非读书人的批评意见,虚心向各种人学习,这样才会成为真正高级的读书人。
问:改革开放之初可供阅读的书不多,但大众的阅读热情很高;现在图书很多,但更多的人却认为“无书可读”,您如何看待和评价这种现象?
孔:我是这样理解的,改革开放之初和改革开放之前,可供阅读的书是很多的,也是一个普通人一辈子读不完的。不用说别的,光是一套马恩列斯全集,有几个中国人读完了?我孔庆东就没有读完。文革中出版了数以百计的长篇小说,有谁读完了?自己没有读,还要诬蔑那个时代没有书,诬蔑那个时代只有浩然和鲁迅,这就是当今某些知识分子的下流和无知。现在“图书”很多,但那些东西是“书”吗?那只是白纸上印了些字而已,大多数不是书。真正的书,到底增加了多少?恐怕还不能跟咱们的人口增长和经济增长相比吧?说句官话,远远对不起改革开放的伟大成就吧?只有能够给人增加真知灼见,滋养美好心灵,催生健康思想的,才能叫做“书”,否则不都是白白糟蹋了森林,又来糟蹋人们的时间和精神的垃圾吗?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人们说“无书可读”,说得完全对。真正的好书,都被诋毁歪曲了,人民进入了无书可读的时代,下一步就是鲁迅说的“由聋而哑”,最后无可奈何地给人当奴才了。但也不必沮丧,这个局面是会得到逐步改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