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昕孺诗歌小析系列
尘 子(刘卫)
一. 墩实的诗歌体验
不知道吴昕孺为什么热衷于“十五”这个数字。从诗歌外形的审美角度来赏析他的十五行诗的外观,把诗定成十五行,并不是可取之举。十五行诗的外观矮墩、臃肿、侏儒、僵死,甚至可以视为精神的围城、思想的禁铟、视域的盲荒,我想这些缺点诗人应该是知道的。可他就是要把自己的诗只取十五行,而且不管诗的内容的容量有多大有多广,他都结结实实地把诗排成十五行,字数整齐,他说他很喜欢这种排列。
诗歌以方阵列队出场时,我猜想:这个没有当过兵的诗人,用他那精瘦的外观打造壮实的诗歌外观时,想没有想过诗歌是对人性一些缺陷的弥补?其性格中所要捣毁的脆弱元素用诗歌的土墙围成万里长城时,人生的经验在现实社会中所体现的那种特殊验证和诠释验证的方式便在诗歌中呈现。
其实“十五”有“失我”之臆,有“实我”之韵,人在世上走,由于世界之大之广之杂,常常会迷失自己,当诗人迷失自己时,又常常会在迷失中寻找精神家园,即便在这个“精神家园”中孤独的连思想也没有剩下时,还是有真实的“寂寞”之存在感。赋诗为十五行,也许是诗人一个短暂的思维瞬间,赋成诗便成永恒,那就坚持这个永恒吧。
用“十五行的形”塑造心目中方正的城市建筑般赋就的诗歌,释解了诗人性格中对事物追求完美与紧凑的世界观,这种世界观在诗人心中是坚不可摧的,也是果敢臆绝的。诗只取十五行即便是臃肿的、矮墩的也有其特色。
我们来赏析一下
《九•一八》
祖国,我已经死去!
我没有拔出穿过胸膛的刺刀,为了让你
记住我决绝的姿势。祖国,我的亲人
都随我而去。他们至今倒在血泊中
那几页史书,还拧得出殷红的水
因为渗透仇恨,而发出奇特的腥味
巨兽倒扣在空中,像一面蒙着人皮的鼓
祖国呵,请捡起我的一根骨头把它敲响
请不要停下来,请不要轻言宽恕
我死了,我身上的汉字脱落一地
我背诵的诗句不翼而飞,我盛满
秀美山水的目光忽然什么都看不见了
祖国,我想喊一声 母亲
却发不出声音。这个沉重如枷锁的
日子,让所有中国人失声
这是一首无论是从写作技艺还是从诗歌孕育的最大情感效果,都是成功的一件作品,它暗示了夹叙、倒叙等方式,也是我很喜欢的一首诗歌。中国人都知道1931年9月18日夜,日本帝国主义大规模武装侵略中国东北沈阳、吉林、黑龙江三省,由于当时国民政府对日本侵略军采取不抵抗政策,致使东北三省全境沦陷,中国人民从此走上水深火热的八年抗战的硝烟中,至今回忆沦陷的惨痛,如刺刀穿过胸膛。所以热血诗人在今天大声地呐喊道:“祖国,我已经死去/我没有拔出穿过胸膛的刺刀,”写出受耻辱的中国人反抗侵略的决绝之意志:敌人刺进我的前胸,我还会挺身献出我的后背,为了捍卫国土,我用肉身来做刺刀的盾也在所不惜。时隔七十多年,即使是一个世纪,每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都不会忘记这段耻辱。所以,诗人和现在不知肉香的人们重温那个年代依然是痛与怒。“为了让你/记往我决绝的姿势。祖国,我的亲人/都随我而去。他们至今倒在血泊中/那几页史书,还拧得出奇特的腥味”。诗人巧妙地用一个“拧”字,把肉的疼痛、血的教训和日本侵略者那种人性泯灭的恶魔般的嘴脸痛快淋漓地阐述出来了,一泻心中愤怒的郁气。一口气吐尽、一口气渲泻蒙受的屈辱,诗歌必需词句紧凑,语言激烈,这才达到诗歌所要表述的那种丰满的情感,十五行诗正好帮了一把。
我想这首诗完全可以这样排:
《九•一八》
祖国,我已经死去!
我没有拔出
穿过胸膛的刺刀
为了让你
记住我决绝的姿势
祖国,我的亲人
都随我而去
他们至今倒在血泊中
那几页史书
还拧得出殷红的水
因为渗透仇恨
而发出奇特的腥味
巨兽倒扣在空中
像一面蒙着人皮的鼓
祖国呵,请捡起
我的一根骨头把它敲响
请不要停下来
请不要轻言宽恕
我死了,我身上的汉字
脱落一地
我背诵的诗句不翼而飞
我盛满秀美山水的目光
忽然什么都看不见了
祖国,我想喊一声:母亲
却发不出声音
这个沉重如枷锁的日子
让所有中国人失声
这样排列,尽管诗歌的张力还在,诗臆的场还在,诗歌外观的形美也在,但是诗歌的神态弥撒了,激情缓漫了,那种气壮山河的气势也平夷了,整体就失去诗歌的真味,寡淡而浊浆。诗歌失其神,如同一个精神病患者,生存的内容全部瘫痪。又如一个漂亮的时尚男人,打扮成女人的样子在你面前走来走去,美丽是在,骨气全散。不如做一个矮礅的、健康的男人,伟岸的是形也是气,更是内质与原生态。
二. 遮蔽的诗歌思想
诗歌的“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在诗歌世界里谁也不要枉称大师,大师在每个读者的心中,也在每个诗人的血液中。诗歌的发展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那明慧的眼睛,那清爽的辨识力,时刻像万花筒般地直透诗人思想,直射诗人的灵魂,诗人的心灵之玄在诗歌中完全是裸露的。所以我要说诗歌也许不用第三者来解析,诗歌不是“他者”,而是“我与你”的心灵的感悟,甚至是有如躯体触电般的颤动。
可是,我又愿意充当吴昕孺诗歌的“他者”,因为吴昕孺的诗不是每首都有“我与你”,他的有些作品稍显晦涩、有些难懂,他在诗中影射、涵盖、回避、遮蔽了许多东西,诗人在诗中的思想成熟得害怕蒂落,他喜欢像一棵青橄榄,却偏偏又是棵熟透了的猕猴桃。就像一幅名家的传世佳作,一年四季用一个姿式收藏在博物馆,尽管名贵,但只有一幅,普通人想观赏就得费一些心思;碰巧遇上,那就得细品了,再去粗观那就只能说是个无缘之人,还不如不看。我们来品:
《夜是一堵坚硬的墙》
很多时候,夜是一堵坚硬的墙
把我们分开。好比我们在光中
捉着迷藏。你躲在光的背面
而我穿梭于诡秘的寂静。所有
事物堂皇如正义与和平,但
世界摇晃着,让人头晕
你藏身的地方我永远也找不着
当黑暗像财富一样骤然
堆积在房间,你不得不
自己出来,不得不亲手打理
你因为胜利而缴获的时间
那时我消失像一盏风中的灯
或被睡眠放逐的思想,我偏偏
睡着了,不小心把夜倒放着
乳白的梦汩汩流出,一直淌到天边
找到这首诗的思想点,我显然很困难。好在诗人是用幽默诙谐的口气说的:“很多时候,夜是一堵坚硬的墙/把我们分开。好比我们在光中/捉着迷藏。你躲在光的背面/而我穿梭于诡秘的寂静。”
我想说诗人是聪明的,如果不是狡猾的话。诗人把一种小寂寞提升成大孤独,把一种简单的“分开”刻画成一种无奈的疼痛,诗人拥有光的明亮却不能走进光的实质,拥有夜的安宁却不能走进夜的幸福,彷徨似乎多余,前进又迷茫着方向。光中捉着迷藏谁也逃脱不了被捉拿归案的厄运,那就设一堵墙,只有厚实的夜才能做心灵坚固的城墙,而夜又常常是画着花脸的伪君子,它会用白天的各种情状制作一顶晦暗的光环来牵制你的妄想、制约你的行动。“所有/事物堂皇如正义与和平,但/世界摇晃着,让人头晕”,能不让人头晕吗?
好在高处不胜寒,自有胜寒处。“你藏身的地方我永远也找不着/当黑暗像财富一样骤然/堆积在房间,你不得不/自己出来,不得不亲手打理/你因为胜利而缴获的时间/那时我消失像一盏风中的灯/或被睡眠放逐的思想”,很快诗人找到了思想的迂回转折、柳暗花明的桃花源,诗人为自己制造了一种与社会格格不入的局外人形象,要亲手打理这个荒诞的世界。怎么打理?无动于衷也许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我偏偏/睡着了,不小心把夜倒放着/乳白的梦汩汩流出,一直淌到天边”。
所以,我说诗人是聪明的,如果不是狡猾的话。整首诗透出人类生存的无奈,而无奈的安魂计便是做个局外人,梦肯定才是香的。当年的海子如果能把自己局外一下,世界将在光中与你捉着迷藏。
2008年4月9日中午 草于邵新斋
三. 疼痛的诗歌原形
有诗评人说:“适当的文字就是诗的‘形’,文字所表写的‘意境’就是诗的‘质’。”吴昕孺的诗,虽不算短小精悍,着墨却也不多,意境却很深远,包罗的东西很广,思维敏捷,语言新颖,诗歌的质地可说是厚实的了。
我是读吴昕孺的一首《瘦》决定要认识他的诗的。这位喜欢写作十五行的诗人并不知道在写这首小诗时会结下金兰诗缘,也不知道一首小诗《瘦》会成为诗人与读者之间交往的纽带,尽管这首小诗并不是他富有特色的十五行诗之一。
《瘦》
看见我的人都惊讶地说,瘦
可仔细一看,又没缺少什么
反而多了一幅眼镜,却显得更瘦
像秋天的池塘多了枯败的荷梗
瘦是溢出钟表的时间,跑得飞快
踏平一张张布满粉刺的脸
瘦是寥寥几笔的写意
把千里河山凝聚在针眼毫端
瘦得没有道理,因为道理
被胖子偷吃得干干净净
穿上所有衣服都嫌大,因为
瘦得只剩下了骨气
瘦是一个片断,零散的句子
断续的日记,以及只罗列了
数据的论文。瘦是和尚念的偈
是一种正在消失的东西
瘦是一个停顿,一种强调
是上帝的项链,是书架的隔板
是月光下的窗棂,是梦中的彼岸
是喜欢穿黑衣的男人
瘦呵,仿佛命运的闪电
捏紧一生的缰绳,翔于高天
复没入水中,最后嵌进古老的壁缝
让整整一部历史剧烈地疼痛
“看见我的人都惊讶地说,瘦/可仔细一看,又没缺少什么”,起句是一句很通俗的、大众化的散文句,可就是这句明朗得有些直白的句子恰好是诗人设的玄机、卖的关子,接着会直达诗人的堂奥——“折射、隐蔽”的诗歌手法。
民间有句俗语说:“蛤蟆虽小,肠肝卤水俱全。”突然想起的句话用在这里也许不恰当,我也绝对没有贬低诗人之意。可它就是小,你能对它怎么样!我又能对它怎么样?真不能怎么样时,反而能找出小的缺陷来,因为它是蛤蟆而不是人,虽然是蛤蟆但它又俱全所有的形态,只是缺少人的神态而不被人瞧得起。
诗人说自己瘦,瘦得几乎看不到自己肉身的存在时,转而用一幅眼镜做为瘦的衬托,因为眼镜是读书人的一张名片,也是读书人一幅架子。书生气太浓的读书人在这个社会上常常是弱肉,被人瞧不起,诗人便多出一些感叹:“像秋天的池塘多了枯败的荷梗”。这是诗人自谦也好自怜也好,反正有一幅书生的架子在那里,人生缺少的东西就多了起来。
“瘦是溢出钟表的时间,跑得飞快/踏平一张张布满粉刺的脸/瘦是寥寥几笔的写意/把千里河山凝聚在针眼毫端”。诗人开始把“瘦”的场拉开,拉成一幅巨大的时间场、空旷的地域场、人生的病态场,而场中万象谁又能把握得住呢?生命在飞快地跑,想穿越时间,而时间永远以它那不惊不恼的常态穿越着生命,才发现生命只是“钟表的时间”,是在钟表中转着圈的轮回,“把千里河山凝聚在针眼毫端”,便又回到瘦的架子上。
眼镜不是铁架子、木架子、钢架子,眼镜只是书生的架子,瘦弱的书生能承担的架子肯定也是瘦的,书生与架子一起瘦成精骨时,便退出肉身,只存下灵魂的东西、精神的东西,瘦瘦瘦,瘦得让人惶恐,瘦得让人怜惜。
诗人瘦成这个样子已经不是肉身的形态了,而是灵魂与精神的载体,诗人知道,这个社会宁可要行尸走肉,也不要什么高尚的情操,诗人痛苦地反抗了:“瘦得没有道理,因为道理/被胖子偷吃得干干净净/穿上所有衣服都嫌大,因为/瘦得只剩下了骨气”,而“骨气”又值多少钱,是个什么东西?诗人立马来了个一唱三叹、一波三折之势:“瘦是一个片断,零散的句子/断续的日记,以及只罗列了/数据的论文。瘦是和尚念的偈/是一种正在消失的东西//瘦是一个停顿,一种强调/是上帝的项链,是书架的隔板/是月光下的窗棂,是梦中的彼岸/是喜欢穿黑衣的男人”……
诗人把头脑中传统的强大阴影和社会现实的种种怪象在诗中作了多维度的、反复的变化,从主客观双向进行建构并重建诗歌话语,造就了“瘦”本身在“精神心理”、“社会分析”的框架下逐渐褪尽“生存”的光环。“瘦呵,仿佛命运的闪电/捏紧一生的缰绳,翔于高天/复没入水中,最后嵌进古老的壁缝/让整整一部历史剧烈地疼痛”。
我想诗人的疼痛又何止这些?我记起法国诗人佩斯的一句诗:“你呀,瘦削得胜似思想的利刃……多瘦削,多敏慧啊!你这穿戴格言的亲王,俨然是株裹上细带的树。”谁来做这株树的解带人?读者?诗人?我想就让时间来解吧!
2008年4月10日中午草于邵新斋
四.扑朔的诗歌生命
吴昕孺的诗绝大多数是由意象、情感和理性三项物质构成,又略带些儿童般的天真与浪漫的幻想,我想他是个多维体诗歌的代表人物。他的诗是无次序、无边框的意象叠加,情感与理性的互相交织、无穷漫射,诙谐浪漫的无期走笔。读他的诗,有时无法摸透他真实的思想,他在诗中的理念给人有一种扑朔迷离之感,也有一种隐晦黯然之态,这也许是他不想暴露内在的自我,而宁愿躲藏在一个无名面具的背后歌唱的缘故吧。
《树林散发着迷人的香气》
树林散发着迷人的香气。这对
我们很有好处。云雀努力扑腾
也飞不远,因为它们随身带着天空
这只大袋子。看见白昼那显赫的
漏洞了吗?走,我们钻进去
吃光里面脆嫩的石钟乳
还有像猪血一样的、时间的汁液
撒点可口的阳光,放几粒鹅卵石
千万不要忘了里面那只翅膀
受伤的小鸟,它把袋子丢在哪儿了
袋子里的珍珠全部变成了水珠
春天啊,春天,我为你痴狂
你将银色项链戴在我的脖子上,但我
并不满足,请问枝头一齐冒出的芽苞
你们看见那只丢失的袋子吗
“树林散发着迷人的香气。”树林远离城市的喧嚣,远离现代文明的侵袭,其独自的清香、宁静、安详的常态本身就与诗意气韵相通,所以这种香迷住了诗人的想往,它体现了诗人追求唯美人生的一种真相。诗人用一种淡淡的近乎平和的口气自言自语地说“这对/我们很有好处”,有一种于无声处听有声之韵致。
情至无时,便有真;真至无时,便成禅,悟禅是人最高的精神境界。诗的开头是平和清淡的语气,那么诗人接下来应该向唯美的意境更加深入地陶醉。可是,诗人没有这样,诗人的笔锋马上一转:“云雀努力扑腾/也飞不远,因为它们随身带着天空/这只大袋子。”原来诗人又是个生活主义者,生活并不是空中楼阁,诗人把天空比喻一只大袋子,很轻松地就把现代人的“悲观”落于笔端,思维脱壳而出是人类对生存的负重感。即使不是“云雀”而是“鲲鹏”,背负一个天空的大袋子,谁也飞不远,人的心理负担太重,也走不出一条阳光道。
然而,生活尽管沉重,人总要面对。诗人在诗中善于处理唯美的思想追求与残缺的生活现象,化成为我所用的诗歌表达。诗人的善于发现、善于探究、善于舒展、善于变幻的思想对策表现在诗中是:“看见白昼那显赫的/漏洞了吗?走,我们钻进去/吃光里面脆嫩的石钟乳/还有像猪血一样的、时间的汁液/撒点可口的阳光,放几粒鹅卵石/千万不要忘了里面那只翅膀”,诗人聪明地用一种敏感的三棱镜般的幻想,通过蒙太奇般的情景折射出一段天真的故事,把一切沉重负面的情绪融成一串儿童般的天真与浪漫的动作。诗歌生命往往就需要这样奇特的思维与想象,更需要这样描写逼真的动作组合与奇特的场景组合。
然而,诗人不是一度的天真,他的诗又回到生活永远存在着的苦难与忧伤中,“受伤的小鸟,它把袋子丢在哪儿了/袋子里的珍珠全部变成了水珠”。
我想他一定读过美国作家斯坦贝克的小说《珍珠》,小说中写的是一个名叫奇诺的印北安渔民捞到了一颗稀世大珍珠,他满以为这样就可以把儿子送上学校识字读书,家里就可以过上富裕的日子,可事实上却因为这颗稀世珍珠让他家里人连遭横祸,最后连儿子的性命也死在抢夺珍珠的强盗手里,奇诺在极度痛苦之中,将珍珠扔回大海,这颗本可以带来财富与机遇的珍珠最后回归大海,化做碧蓝的一波海水。诗人的这句“珍珠变成水珠”折射着对人类生存的悲剧性的忧郁,追问受伤的小鸟,实际是对人类生存一种美丽幻觉的破灭。
“春天啊,春天,我为你痴狂/你将银色项链戴在我的脖子上”,诗人突然把刚才还是炎凉的世界,立马又成为希望,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诗人的思想转换可以说是太快了,以至于读者跟不上思维,这句诗与整首诗的意象与情感有断裂的痕迹。
可是,细一品味,却是承接首句:“树林散发着迷人的香气”那句的,用“春天”欣欣向荣的声势,张弛出诗歌在时间与空间中错落的语言构建,折射出物化时代人类生存的世俗面貌及其精神指向。“但我/并不满足,请问枝头一齐冒出的芽苞/你们看见那只丢失的袋子吗”,因为人是个不容易满足的动物,人因为不满足而区别于其他动物而成为高级动物,人也因为不满足而让世界遵从人的思想向前发展。
青春、爱情、荣誉、金钱或者权力,都只是过眼烟云,伴随人生旅途的,却是更多的残缺和不完美,诗人对美好理想的追求是永远不能打住,所以,诗人在变幻与理性中生存,我猜想他一直在寻找那只永远装不满欲望与思想的袋子。
最近读了诗评家陈仲义教授的《感动撼动挑动惊动——论好诗的“四动”标准》,一时网络上的诗人好像都在为好诗的标准抢占诗歌的权威,我倒是认为好诗无所谓标准,硬要有标准,那就是读者说好,这个观点与吴昕孺的观点巧合地一致,他也认为好诗的标准就是好。
李白的《静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王之涣的《登鹳雀楼》: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李绅的《悯农》: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等等。这些诗是典型的口语诗,在古代诗歌中是很难把口语诗定位为好诗的,口语诗中没有想象中的新颖奇特,也摒弃了辞藻的精工华美;但这些诗是传播了千百年的好诗,这些诗如果用古代诗的标准来规范,我想它们太不标准了,但它们就是好,它以清新朴素的笔触,抒写了丰富深厚的内容,境是境,情是情,逼真又感动,百读不厌,耐人寻绎。所以“好诗标准永远在标准外”倒是我十分认同的。
当诗歌的“好诗”的逻辑遭到人们审美观念的质疑时,诗歌中的“感动撼动挑动惊动”存在的空间往往是主宰诗歌命脉的生命线,套用了诗歌的“四动”标准。我想人们之所以把一首诗称为好诗,其欣赏的诗中肯定是包括了这“四动”的,“四动”之不过是好诗标准中流动的元素,无不存在在好诗中。
每一个诗人的人生历练的特殊性,都会把诗歌置身于一部独特的历史剧之中,诗人相对的感情表露,一是再现诗人的品性,二是标榜诗人世界观的特证。所以说诗人写的东西不管在思考时有没有标准,至少有“诗境”在感动诗人本人,才会有撼动的诗歌挑动了读者的共鸣惊动了诗评家的剖析的欲望,才会有好诗标准的结论。
吴昕孺的一首《火车站》,是否有这“四动”的标准元素呢?我想诗人肯定不会用什么“四动”标准来规范写作的,每一首诗都是其情感的瞬间扑捉:
火车站,宽得容不下更多的人
而更多的人,早已挤破春天的
门槛。摊贩们戴着无形的
黑色钢盔。广场喷泉像早已
弃置不用的乐器,它的样子酷似
胡琴被一首流行歌打翻。时间
排着队从钟楼跳下,它们惊动了
无数制服。对不起,我只看见
制服在动,看不见他们
活跃的面孔。我的姐姐刚刚进去
她身边的男人我不认识。我希望
他们手里的票被扒手偷去
我希望姐姐留下来,甩开那个
下流的男人。但姐姐不懂我的心思
火车缓缓移动,我只看到了它的遗容
这是一首画面清晰的场景诗,语言朴素,没有一句读不懂的。有意思的是诗中的主人翁的身份特证也被诗人描写得很清晰:穿制服的人——可不可以看成一种制度与体制?陌生男人——可不可以看成一种刻板的生活规律?姐姐——可不可以看成一种对完美事物的追求?诗中的我——可不可以看成一种无奈的叛逆与陈规的破损?这些人与事物的关系很微妙。
诗人在诗中描写了一个处于三角关系的隐晦情感中的“我”。以前我读吴昕孺的诗歌发现他在情感的写作上是很收敛节制的,在诗歌中他对道德伦理意识的掌控和诗歌语言的型构做了“美”的修饰的,甚至有些遮盖“恶”的行为,而与“美”的存在发生错乱。诗作为一种自由而平等的心灵历炼写作,他是个好诗至上主义者,包括对自己丑陋人性中的一面,他在诗中很少流露,即使有也都是慎重的。而这首诗暴露无遗地写出了“我”的爱恨立场,他甚至把“我”放置在第三者的角色中,“我的姐姐刚刚进去/她身边的男人我不认识。我希望/他们手里的票被扒手偷去/我希望姐姐留下来,甩开那个/下流的男人。”我反而觉得他的诗好,好在真实,好在不虚伪,好在直白,好在对爱的坦诚。完全不隐蔽“我”所扮演的角色,也完全不忌讳泄露个人的隐私。这段话撼动了我的阅读也惊动了我的思维。情是情,境是境,没有修饰,并不是他惯用的动感画面,但是这首诗中却淳朴中有真情,使我想起一句话:“爱别人是一种温馨,被别人爱是一种幸福”。这位姐姐好生地幸福,让人嫉妒。
“火车站,宽得容不下更多的人/而更多的人,早已挤破春天的/门槛。”这是一种内心的体验,通过嘈杂的火车站的人影,外化一种孤独的内心。诗人把“我”从人的世界中隔离开来,困境在复杂的社会里,暴露了人与人之间的本质关系,人把春天的门槛挤破,那要挤破一个懦弱的诗人情感简直是太容易了。 “摊贩们戴着无形的/黑色钢盔。广场喷泉像早已/弃置不用的乐器,它的样子酷似/胡琴被一首流行歌打翻。时间/排着队从钟楼跳下,它们惊动了/无数制服。对不起,我只看见/制服在动,看不见他们” ,诗人在这里是个怜悯的殉道者。这句诗是诗人思想边界的反思与情感修复意识的双重写作,表达一种对追从“爱情”的盲目与内心荒原化的茫然。
在这首诗中,诗人把内心的孤独、烦恼、抑郁、不平、痛苦……一切埋藏在心底的生活感受,社会怪象,人性曲张,毫不隐蔽地在诗中不倦地表达着。多元化的生活,折射出多元化的故事,一直在感动诗人的灵与肉,撼动读者的视觉,挑动人类的好奇心,惊动欣赏者的探析欲。写诗不喜欢定标准的我劫持了诗评家陈仲义教授的感动撼动挑动惊动的“四动”标准放在这里,品析吴昕孺先生的诗,不知道他是否有同感?
2008年4月23日星期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