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云斋特讯:
刘墉先生将接受凤凰卫视邀请开设带状节目,凤凰网正作观众的意见调查,大家可以圈选希望刘墉先生讲述的方向。请踊跃上凤凰网提供意见,谢谢。
刘墉作品
去台北的建国假日花市。车子先走敦化,再转上仁爱。两边都是高大的樟树,粗砺带裂纹的树干,既苍劲又优柔,尤其刚下过雨,树干都变成深黑,高处细细小小的叶片,透着光,显出一片翠绿,对比之下美极了。
记得三十多年前,我在中视作记者的时候,曾做了个有关敦化路的专题,建议将四线之间的两块绿地并在一起,让车子全在两边走,把中间作成一个超宽又超长的公园。我还发奇想,说可以将那延伸好几公里长的公园分成四区,第一区是开敞的见面区,第二区是香榭丽舍式的露天咖啡座,第三区可以作成树丛浓密的幽会区。第四区则有花园喷泉和音乐台,是「新人」举行婚礼的地方。情侣们可以一路走来,由见面、聊天、幽会,到结婚。
这是多好的点子啊!虽然当时专题才做一半,就被长官叫停。但是今天看着两边的绿地,我还是这么想,想那长长一条公园的美,和其中嘉年华会的景象。
正因此,我特爱逛台北的建国花市,它是沿着建国南路,利用高架道下面绵延半公里的空间设置,平常作停车场,假日则成为花市。我总由仁爱路那头的花市进去,先逛右边,一直走到信义路,再逛左边,如果时间许可,则过街,进「玉市」。
无论什么时候,花市总给人嘉年华会的感觉,可能因为其中灯火辉煌,有一种迷离与灿烂;也可能因为怜花的人多,人挤人自然显得繁华;更可能由于花是最美的点缀,予人太平盛世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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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进花市,已经是一片花,门前地上摆满了非洲凤仙,这种花我在美国年年春天种、冬天被冻死。但是在台湾可以四季绽放,甚至大量引进之后,因为它的蒴果成熟时会迸散,几十年下来,已经成为「在地花」,而今连乡野都能见到。
许多台湾早先没有,甚至认为平地不可能种植的花,现在也普遍了。像是在花市门口就能看到的辛夷、日本丹枫、紫藤和八重樱。我指着辛夷问「在台北市种,能开吗?」「当然!」卖花人拉着一根枝子说:「上面已经有花苞了。」
照例先到卖盆景的摊子,我觉得作盆景的人都应该会画画,因为看「小中见大」的盆景,简直像欣赏一幅幅水墨。我甚至能在那些虬劲苍古的枝条上,见到沉厚的「渴笔皴擦」。
漂亮容易,难在漂亮得有味道,那味道要以时间酿制,岁月就是一种味道。看小小一个盆景,枝子上缠满褐色的铝线,每个「转折」都需引导,每个「出格」都得修剪。所以十年寒窗可能出个士子,十年捆绑可能出个盆景。
最记得一位盆景师父说的──「你别以为这古梅天生那么美,美是狠狠修理出来的。瞧!这里原先是它的主干,我把它锯了,再把它从土里挖出来,塞进大花盆,硬是斜着放,强迫它枝子朝下,又在枝头来一刀,逼着它往横长。这样搞,也得七八年才成今天的样子。」又指指另一盆:「看!多像高山上被风雪摧残的,这棵树皮剥落,里面的木质都露在外面了,其实是被我剥皮的,剥不够,还得用刀子雕,刻成一条条。」
我很感动他们会把制作的方法告诉我,甚至在我赞叹几棵茶树盆景的时候,主动对我说「这有什么稀奇,接枝嘛!用老茶树的干接,还能在一棵上接几种不同的花。」又指着另一盆说:「像这棵,你以为是干,其实是根,根在土里遇到石头会转来转去,拉出来露在外面就成了这个样子。」
我问哪儿来那么多老茶树,他又坦白地说:「台湾农家以前常在田边种榨茶籽油的茶树,现在不榨油了,就让我们免费挖。」
卖笔筒树和姑婆芋的也会说他们是从山里挖来的,最记得我看到同样高的姑婆芋,一些种在大盆子里,一些种在小盆子里,有点不解。卖花妇人一笑说:「要看顾客买回去是男人管还是女人管。」我说「男人女人有不同吗?」她又一笑:「男人应该买大盆子,女人应该买小盆子。因为姑婆芋怕水,女人溺爱,最好买小盆,反正里面容不了多少水,多浇几次也淹不死;相反的,男人懒,常忘了浇水,当然买大盆子,土多,水盛得多,一个月浇一次也不嫌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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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了,有好多应景的植物。银柳是最受欢迎的,每一枝都用手工把褐色的「苞片」剥去,露出里面毛绒绒的蓓蕾。为了喜气,许多银柳上绑满小小的红色蝴蝶结。发财树也这样,提到它,我发现好多植物为了讨喜气,都取了或换了新名字,只见黄金万两、绿帝王、金钱树、大天使、佛手莲……,升官发财、上帝佛祖全有了。
花市里的摊子各擅胜场,切花、观叶植物、兰花、玫瑰、香草、九重葛、长寿梅、盆栽、庭园设计,还有十几呎高的巨梅、巨柏和上百年的老茶树。不知他们是怎样把树运来的,想必每个假日都前一天早上搬来,第二天晚上抬走。但是当别的摊子人满为患时,这些巨树下只见一二人聊天下棋,不知他们怎样维持?
还令我好奇的是有个摊位专卖台湾稀有树种的小苗。乌心石、冷杉、山毛榉、牛樟、黄莲木……上百棵貌不惊人的小苗摆满一架,看的人虽不少,但多半是好奇的,难得有人掏钱。却见那摊位的主人喜孜孜地为大家解说:这样可以做菜、那棵可以泡茶、这株是台湾最硬的木材,那棵是台湾原生的树种……。我猜可能会有一些专门研究植物的人光顾,也可能他特好此道,拿出来展示,就算不卖也过瘾。
推展「堆肥制作」的那摊显然如此,你可以说他在作生意,也可以说他在传教,教大家怎么把厨余回收、怎么利用红蚯蚓改善土质、怎么在阳台种菜,又怎么用天敌杀虫。看我盯着「蚯蚓堆肥」的牌子看,他就过来细细介绍,带我去看他的资料簿,还拿出苦瓜的种子送我。听说我养螳螂,他更兴奋了,问为什么他孵出一窝小螳螂,几百只,隔不久只剩下十几只。当我跟他谈的时候,他好像忘了自己在做生意。只见一个年轻人,或许是他儿子吧,为了招呼不过来,直催他,他都像没听到。还跟我要了电邮,说要寄制作厨余的资料给我。
走过一个摊子,有位小姐在前面奉茶,我接过喝一口,很熟悉。「上次来喝过你的茶。」我说:「像一种口香糖的味道。」女孩笑笑,指着旁边一棵小树,说茶是用台湾原生的甜肉桂泡制的。
又经过一个我熟的摊子,却不见人,有顾客在外面喊,才见老板娘从阔叶盆栽间钻出来,说几句,又不见了。我好奇,跟过去看,原来她躲在树后坐着揉脚。看见我,对我一笑:「不好意思!站两天,脚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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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叫花市,其实也卖蔬菜水果,有人喊着拉拉山的水蜜桃,还切一块块给客人试吃;有人举着一种灰灰的馒头说是用阳明山的「安心山药」作成。我看到一堆黄色的番石榴,是童年常吃的那种香味特重、又软而甜的土番石榴,赶紧买了几个。
再往前走,到了花市最宽的位置,大概是规划的教学区,一群人正听园艺讲座,另外一边则挤了好多大人孩子,原来是在看蚕宝宝。再过去,孩子更多了,围着中间一个大笼子,里面全是小狗,由保护动物协会免费赠送,旁边还放着捐献箱。花市里常有托钵的、募款的,记得多年前有一次逛花市,迎面一个人抱着募款箱走来,脸孔很熟,原来是当时任职红十字会秘书长的郝龙斌。
不远处的门外,冷风里站着六七个人,脸都冻白了,直抖着身体,还跳啊跳地驱寒。每人怀里抱着一只狗或猫,好些小动物还穿着红红绿绿的衣服。有个女孩看我过去,一拉外套拉炼,露出一个猫头,问我要不要。我摇摇头说可惜有气喘,不能养,不过在里面已经捐了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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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马路,许多人抱着花等出租车。天短了,六点不到已经一片深蓝。隔着花市的绿色挡风棚,看到里面依然灯火辉煌、人影钻动。仁爱路的行道树上亮起一簇簇星星灯,中间绿地的喷泉在灯光下跳动,想起辛稼轩的〈元夕〉: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虽然春天还远,但这台湾的「花意人情」,令我在寒冬里感到家的温馨。
图说:
仁爱路上的樟树。
花市上的各色九重葛。
推广讲习活动。
大家来看蚕宝宝。
等待领养的狗狗。
现任台北市长郝龙斌,任职红十字会时,亲自抱着募款箱在花市劝募。
瞧!我怀里有等待认养的猫咪。
刘墉2008作《舞春风》(牡丹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