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关于故乡的几个剪影
蓬莱岛上无信徒。说实话,因为久居乡下、求学和工作等多重原因,我对自己的故乡——耒阳并不熟悉,以至于不久前一次出外讲课时,有湖北的学生知道我是耒阳人时,我还对他的满脸茫然而觉得羞愧无比。
是啊,耒阳,我长期定居了18年之久的故乡,我现在还不能对一个陌生人描述清楚她的历史和现在。我知道,这里有我的麻木和迟钝,有我的痛楚和辛酸,有我的父母和弟妹,有我的童年和青春,有我的懵懂和青涩,有我的初吻和暗恋,有我的脚印和心结……但是,亲爱的,我真的从来没有看清你的面容,更多的,是略带嚣张,几于佝偻般丑陋的剪影:
1997年,我读大一。在新生入校刚搬进宿舍时,正是饭后午休时分,三、五个嘴角斜叼着香烟的大汉以超过80分贝的嗓门一溜小跑地卷进了宿舍,幸亏门后的同学躲闪得快,要不然在老乡们的大力冲撞之下肯定会摔个四脚朝天。
还没等我从乡亲们热情的问候中缓过神来,一个身材矮小但一脸剽悍、倨傲神色的男生重重地拍了我的肩膀骄傲地说道:我们在学校有老乡会,除了邵阳人多不要轻易惹之外,其它的,谁惹你,你就揍他丫的!
宿舍其它同学当时肯定听不懂耒阳话,但分明从老乡的语调和神态间嗅出了诸如恫吓和危险的味道,以至于上铺爱蹬被子的兄弟午休醒来发现被子掉在地上,一角搭在我床沿时,忙不迭地向我连声道歉。
暑假回家,列车刚过衡阳站,就见两个神色紧张的列车员手持扩音喇叭来到车厢,用夸张得无比刺耳的声音洪亮地”温馨“提示道:打瞌睡的旅客请打起精神,请照看好您的行李物品,前方将要到达耒阳站。
当时的女友那满脸恐怖和惊惶的神色我至今还记得一清二楚,同行的几个耒阳老乡臊红了脸,我装着低头喝水,恨不得一头扎进手中的矿泉水瓶中。
印象中老家每年都在修路,年年都交了数额不等的修路费,但很少见到动工修路的场景,即便吭哧吭哧地来了两三台手扶拖拉机,仅仅装了些砂土淋在路面,往往半年不到,就被车碾雨冲得没了踪影,坑还是那些坑,下雨天照旧常常看到卡车司机一边骂娘一边满脸堆欢地向路人撒香烟,央求着帮忙把陷在泥淖中的车辆捞上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突然就流行着这么一句:欢迎来耒阳,短裤都脱光。听过几个类似的故事,大抵是某某人来耒阳投资,买了地,建了厂房,请了工人,结果,机器皮带还没打上润滑油,各式大小不一的部门就说着名目繁多的理由上门“服务”了。或许,“服务”像现今大多数医院开的处方一样,功效不大,但费用不低,以至于有些投资商不堪其烦,自认倒霉,机器厂房都不要了,卷铺盖不辞而别了。
有次在宿舍和同学们讨论湖南不同地区人的品格差异时,一个常德的同学说耒阳人最没格。恰是张君落网和处决不久,我当即冷笑道:一个张君能抵得上十个耒阳人。同学微一愣怔,反唇相讥道:张君再坏,也不会杀常德人,抢老乡的钱财。一句话就让一向善于雄辩的我知趣地闭了嘴。
2003年,只身来广东打工,到位于东莞新基工业园内的奇声电子面试,赫然见旁边一制衣厂墙上的“招聘启事”最下端用一行醒目的大字:不招耒阳人!这个发现让我一度紧张奇声电子在看过我的”祖籍“后会将我扫地出门,甚至,还想到了“华人与x不得入内”。
……
那个时候,耒阳,我的故乡,在我心中是蛮横的,龌龊的,无知无觉的,充斥着暴力和血腥,自甘堕落着自己的阴暗丑陋。感觉籍贯就是背负在身上的耻辱柱,尽管内心厌恶无比,却又必须朝夕相伴,没来由就会让自己恶心一番。
我的同学,谭君武,早在大学期间就是中国作协和书协会员,说过这么一句话:
我爱我的家乡,但憎恶耒阳。
这是一个无比尴尬的矛盾,但就像你身处乡下的茅坑方便时一样,不管你是光着膀子满脑癞疮,还是西装革履脸庞洁净,那些苍蝇和臭气带给你郁闷和痛楚的程度是一样的,厚重的质感,绵软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