碉楼·钟声·童年


             碉楼·钟声·童年 

                                      ——写在广东开平碉楼申遗成功半年之际

 

一、乡间的清晨
  在梦中,我仿佛听到了来自故乡的钟声……
  咚,咚,咚……
  嘹亮的钟声,带着绕梁三日的颤音,回荡在薄雾朦胧的原野上空,与公鸡响亮的打鸣声融汇在一起,奏响一部美妙的田园交响曲。早起的黄莺也不甘寂寞,用她婉转清澈的歌声,为这部交响曲倾情和唱。

天色微明的清晨,清凉而沁人心肺的空气中,飘荡着水稻、瓜果、蔬菜、野草等气息混合而成的芬芳。晶莹剔透的晨露,积聚在墨绿的叶子末梢,摇曳欲滴。
  南国侨乡的原野,慢慢地苏醒过来了。
  三三两两的农家孩子,背着草绿色的书包,蹦蹦跳跳地走在碎石铺成的乡间小路上;碧绿的田野间,洋溢着清脆而稚嫩的童音。孩子们的目的地,就是钟声响起的地方,一座古老的碉楼。

  二、钟声响起的地方
  这是一所乡间小学,坐落在原野中一个矮矮的山坡之上。
  主体建筑是一栋三层半的碉楼,占地约800平方米。这种亦中亦西的独特建筑,在五邑侨乡的原野上,随处可见。这座碉楼,建于民国初期,由华侨捐建;三层半的高度,在侨乡众多的同类建筑中,算不上雄伟。经过几十年的风风雨雨,“红毛坭”(即水泥)外墙已经斑斑驳驳,显露出一种碉楼常见的外观特征-灰黑色。从我个人的观点来看,这种凝重的黑色正是碉楼的魅力所在,这是岁月的痕迹,是碉楼的年轮。
  碉楼一到三楼外面有不少窗口,中间是拇指粗的铁枝组成的防盗栅,窗子由漆成红色的木框和多种颜色的玻璃组成,一些窗沿上还长着野草和在鸟粪中长出来的小榕树。三楼顶部是一个平台,四周有高约1的一圈围墙,每隔数米就有一个枪眼,在盗匪横行的年代作防御之用,这也是碉楼的一项重要功能。
  这座碉楼最醒目的是位于三楼平台中央的大钟楼,穹形的屋顶上是一根直指蓝天的长长塔尖(兼有避雷针的功能);钟楼东、西两侧的墙上各有一个巨大的圆形表盘,白色的底盘,两根黑色的指针,还有一圈黑色的罗马数字,数百米之外都可以一目了然。
  邻近的乡民把碉楼称为“大钟楼”。 大钟的声音很有穿透力,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数里之外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在钟表还是奢侈品的年代,这里的钟声日夜为大家报时,陪伴着人们走过了那些艰苦的岁月。
  钟楼里的设备是从美国进口的,这在侨乡也并不稀奇。记得小时候常常好奇地跑到钟楼内部,去看大钟是怎么运行的。现在还依稀记得其中的构造:几个硕大的齿轮,下面用钢丝吊着几个黄铜铸造的、巨型炮弹形状的重物。每次报时的时候,那几个“炮弹”就有节奏地上下移动,浑厚的钟声就会一次一次地敲响,把整座大楼震得微微颤抖,也强烈地冲击着我的心房。

  三、我的小学
  上中学之前,我在这里度过了6年的快乐时光,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深深地烙在我的脑海之中,离开这里足足20年了,我依然无法忘怀。
  现在以碉楼为坐标的中心,简单介绍一下这座没有围墙的乡村小学。
  碉楼正门朝西,两扇大门由乌黑结实的“坤甸木”所造,门洞两侧各有一根三、四米高的罗马柱;走下10级扇形台阶,两侧各有一棵与楼同高的大葵树(后来砍掉改种白玉兰了,甚为可惜),台阶下面是一片狭长的土场(后来改成水泥),由一段1高的矮墙所圈成,是平时集会的地方。矮墙西侧10处是一座低矮的平房,这是学校的饭堂;平房西侧2左右是一个深陷下去的池塘,四周种着很多荔枝、龙眼,还有一些蒲葵;池塘西边是一条10来米宽的小河,河床比塘基要低出1多,河里的小螃蜞就在塘基上打洞作窝。
  碉楼北侧是两间相连的平房,房子前后种了一些美人蕉、姜花等植物。我读二年级的时候,这里改建为两层小楼,一共有4个教室。
  碉楼东侧2处是一个比碉楼地基高出1多的篮球场,是升国旗、做早操的场地。球场地面是细软的黄土,四周有几棵十多米高的橄榄树、苦楝树;最令我不能忘怀的是球场西南角的一棵大榕树,三四个大人才能合抱,巨伞一般的树冠顶部紧挨着碉楼的第三层平台,夏秋之际每天都有大量的果实纷纷攘攘地掉到地面上。球场北侧有一个和钟楼一样有穹顶的亭子,也是灰黑灰黑的颜色。篮球场南边有一片草地,上面有排球场、单双杠、跳远沙池等设施。
  碉楼南面10多米,还有两座瓦顶的平房教室,教室西边是一片自留地,是学生们上“劳动课”的地方,种出来的蔬菜,作为伙食免费向老师们供应。
  再来说说碉楼的内部结构。楼高三层半(钟楼算做半层),每层高度约有4。一楼是一个大厅,中间放着两个乒乓球台,边上还有一个平衡木,开大会时,这里就是礼堂;大厅两侧有几个小房间,作为体育器材房、工具房。
  从一楼到二楼之间,由左右两侧的两座西式楼梯相连。楼梯很有气派,有1多宽,梯级比较平缓,扶手也是由乌黑的“坤甸木”做成的,雕刻得很精细,有点象电影《Titanic》里面的楼梯的感觉。
  二楼是老师办公室和两个教室,三楼是两个教室和实验室、标本室,还有两个房间作为值老师的宿舍。楼顶就是大钟楼了,前面已经说过,不再赘述。
  由于年代久远,加上有颜色的玻璃窗遮挡了一部分光线,碉楼内部不免显得有一些阴沉;在每年2-4月的潮湿季节,里面还有一股淡淡的霉味,这种特别的味道,也成了我童年记忆里抹不掉的一部分。

       这就是我的小学,当时只有1-6年级6个班,全校加起来不到200人。但这里绿树掩映,鸟语花香,是乡村孩子们的乐园。

四、碉楼里的童年
  这里是我接受启蒙教育的地方。
  那时候乡间没有幼儿园,只有学前班,其实就是在上小学之前的一个月里,每天傍晚用一个小时进行启蒙而已。对于懵懂顽童来说,起不到太大的作用。因此,一年级才是真正的开始。
  我的一年级是在碉楼北侧的平房里度过的。岁月如烟,很多人和事已经忘却,但上学初期那种既兴奋又不安的心情,却仍然记忆犹新;新发下来的书本特有的淡淡墨香,仿佛还在鼻息之间流淌。还记得磨得发亮的课桌上那些歪歪扭扭的文字,还有屋檐下的小燕子,和我们的纸飞机一起,在空中快乐地飞翔。
  “bpmf”的抑扬顿挫,“1234的循序渐进,让我们这些只会掏鸟窝捉青蛙的乡村顽童,逐步认识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有意思的是,每学到一个生字,老师都会用乡音、广州话、普通话教我们,即使由于水平所限,偶有错误,我们也照单全收。时至今日,在省城安家的我,已经很少用乡音说话,但读书、写字之时,仍然用乡音默默颂读。
  一年级的第一学期,我一点都不显山露水,但第二个学期开始后,好象突然之间就开了窍,慢慢地一骑绝尘,成为老师眼中的宠儿。
  二年级的时候,我们搬到了碉楼的二楼上课。其实我更喜欢在平房的感觉,门外就是红花绿树,一下课就可以出去疯跑。在碉楼里面感觉有点压抑,光线不足,还有一股淡淡的霉味,更关键的是校长、老师的办公室就在旁边,不敢造次;唯一的好处就是下课后比较容易在一楼的乒乓球台占领有利地位置。
  在碉楼上课的日子里,每天不知道要在两座楼梯上下往返多少次,上下楼梯的每一步,楼道里都会发出低沉的回声,和西式教堂里的回响有点类似。
  伴随着每一次脚步的回响,时光走过了一年又一年。每年,在礼堂举行的颁奖典礼上,我一次次地从校长手里接过一张张的奖状,一个个作为奖品的软皮抄,还有一枝枝的铅笔。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流着两行鼻涕的混沌顽童了,我肩章上的横杠,已经从一杠增加到三杠。我的身上,还寄托了贫穷的双亲殷切的期望——好好读书,改变命运。
  我成了碉楼里的红人。那时候,学习好意味着一切都好。虽然动作并不标准,我却站在领操台上带领全校做早操;虽然到今天我还不认识五线谱,但当时却可以在全镇的小学合唱比赛中充当指挥……我还频频参加镇里举办的各种竞赛,在作文竞赛中我往往不辱使命,但在数学竞赛里基本上是铩羽而归……
  花开花落,花落又花开。在一个橄榄即将成熟的季节,我接到了一纸通知,成了县里最好的中学的初一学生。老师高兴,父母笑逐颜开,乡亲们有同喜的,有妒忌的,不一而足。
  我的童年结束了,我将要去一个有更多碉楼的古镇,展开一种新的生活;命运的足音,从此更加不同。
  别了,屋檐下飞舞的燕子;别了,青青橄榄先苦后甜的滋味;别了,碉楼里震撼心灵的钟声!

  20071216日凌晨,写于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