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繁星满天的硅谷归来


 

“上帝说:‘要有风’,于是就有了风;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像神一般地创造从来都是人类最伟大的梦想。”

我和我的同学——美国R金融投资集团的尹深博士坐在乡土气息浓郁的康定陶瑞(Konditorei)小街上一间舒适的咖啡馆里聊着天,我刚开了个头。窗外是一轮弦月和满天繁星映照下沉静如画的波特拉峡谷(Portola Valley )。此处与著名的硅谷风险投资发源地——沙山路——只有一墙之隔。

“深圳无疑是距离这个梦想最近的地方。这是一个充满改革激情的城市,这是一个充满创新精神的城市,这是一个睥睨独行创造神话实现梦想的城市。你就一点也不心动?”

“打住吧,你这样为深圳做广告,就不怕旁边的硅谷人有意见?老实告诉你吧,硅谷才是创造人类最伟大梦想的乐土。如果说好莱坞的餐厅侍者的菜单下面可能就放着他的剧本,那硅谷的一个管道工修理完下水道,跟他的客户谈的就是微软和网景两种浏览器的优劣;如果说好莱坞追梦人的抽屉里是各种手稿,那硅谷人的脑海里就是创业的计划。创新像基因,植根于每一位硅谷人的身体;创新像空气,滋养着每一位硅谷人的生命。”

“可深圳正是这样的地方啊!创新是深圳的生命,创新是深圳的灵魂,创新是深圳的根脉,创新是深圳高扬的城市名片。作为一座创新之城,深圳吸引了无数的追梦人,也成就了无数的追梦人。无数创新思维的灵感和火花在那里聚集和绽放——当你天天呼吸着无数深圳人更新、更快、更大胆的想法时,你的眼光自然变宽,你的灵性自然被点燃,你的想象力和创造力自然增值。”

 “可深圳有硅谷这样么多的机会吗?”

“要说机会,中国是全世界机会最多的地方。而深圳无疑是中国机会最多的地方。如果说北京是中国最大气的城市,上海是中国最雅致的城市,那么深圳就是中国最具活力和机会最多的城市,是国内的机会高地,也是全球的机会高地。以我的老本行金融产品创新为例,深圳地理位置优越,创新环境宽松,创新氛围一流,市场竞争充分,需求旺盛而超前具有足够的市场广度和深度。层出不穷的创新需求,到时不把你逼疯才怪。据说很多金融产品都是先在深圳搞出来,但是在上海、北京等地推广的难度就很大。只有深圳先推广后做起来了,内地城市才接受。连深圳的外资行都讲,深圳是金融创新最好的地方。况且,过上几年,你投资的企业就可以在深圳的创业板就近上市。你不是说,你的企业要在创新中实现梦想,你个人要在创新中实现价值,就一定要去机会最多的地方吗?

“是呵!如果深圳有这样好的机会,我应该考虑考虑。”

这时,月儿的清晖正好透过咖啡馆淡雅的窗格洒了进来,映在尹深博士微微颔首的脸庞上。我以为有机可乘,加大了推进力度。

“你可以先去深圳考察一把嘛。”

“嗯……”尹深博士略显迟疑:“可是,深圳现在还有文化吗?你应该知道,离开了丰盈文化生活的滋养,我是一天也待不下去的。就像我们不能只是在坚实厚重的大地上埋头苦干,我们还要抬眼仰望星空神游八极思九天才行。”

这几乎打了我个措手不及。一路从国内过来,思考的时间也不少,可我从未想过深圳有没有文化的问题。不知道深圳浓郁的学习氛围算不算一种文化?不知道深圳出品的文博会、高交会和动漫创意算不算一种文化?不知道深圳创业的勃兴算不算一种文化?不知道深圳传承不息的特区精神算不算一种文化?

“老同学,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何况一座城市。别用老眼光看嘛!你离开了那么久,深圳早就不是文化沙漠了。”

作为一个在深圳呆了10多年的老深圳,我就是深圳文化滋养出来的一个鲜活标本。我有充足的理由这样讲,因为这话出自我的内心。可博士显然并不完全认同我的一番话:

“内瓤子要变是很难的。特别是早期没定好型,后来要重新塑造就太难了。就像生在贫困时期、长在饥饿年代的身体,失去了那个本应及时浇灌、催肥的季节,日后如何恶补,总会拉下一截。那是大厦之基,是河流之床,是文化之滥觞!”

博士,在老美这边呆了那么久,中国文字竟还用得这么精到。难怪一讲文化我就往往不是他的对手,这从学生时代开始就基本如此!

“不过,我并不认为深圳的文化底子很薄。文化其实说到底了不就是一种独特个性的塑造、一种高远使命的追求,一种深厚底蕴的养成吗?过去,深圳既然能以与数千个臃肿老迈的内地城市决裂的方式,以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浴血探路的姿态,睥睨孤行,制造那个战栗年代最具震撼的一幕,成为中国改革的青春导师,这没有文化的深厚底蕴怎么可能?没有精神的高远追求怎么可能?没有城市的鲜明个性怎么可能?在我看来,深圳的文化传承一直就没断过,深圳文化的基础打得并不差。”

“深圳的问题就藏在你所讲的这段话里。请你冷静地想一想,中国改革的青春导师,这样的角色既是深圳的幸运,也是深圳的不幸。一个城市整天生活在火热的激情中,生活在绚烂的光环中,生活在惊天动地的变革中,生活在奋不顾身的前行中,这个过程本身是很充实的,但用一句不恰当的语形容,叫做“工于谋国,拙于谋身”,忘了把自己作为一个城市应有的许多东西积累起来,忘了文化大厦的打造和夯实,忘了我们头上还有灿烂的星空和神秘的宇宙,忘了象星空一样沉静有为才是一个城市最应取的姿态。”

“老同学,我慢慢理解你的意思了。您所指的文化,是说我们每一个人,在丰富的物质生活之外,还要有一种仰望星空神游八极思九天的生活。”

博士习惯性地理了理他头上浓密而刚劲的短发,接过了我的话头,侃侃而谈:

“对极了。 德国哲学大家康德曾讲过一句脍炙人口的名言:‘世界上有两样事物最令我敬畏:头上的灿烂星空和心中的道德法则。’可见,头上的灿烂星空在这些西方人心目中有着多么崇高的地位。” 

“确实如此,我记得与他同差不多同时代的德国哲学家黑格尔也说过差不多类似的话[1]。”我附合道。   

“深圳现在正需要这种仰望星空的文化。因为只有通过仰望星空,一种属于精神的时间才会真正地流动在我们的心田;只有通过仰望星空,散乱的意识才会识别纯正,汇聚成一个方向;只有通过仰望星空,一种沉静深沉博大精微的东西才能重新注入我们的内脉;只有通过仰望星空,我们才能重新在精神和魂魄上真正刚健雄浑起来。一颗没有精神根基和文化底蕴引导的现代化之树,无论你怎样去灌溉,去栽培,去催生,它结出来的肯定是一个苦果。在一个物质过分发达的时代,我们更需要用一种精神之水来清洗它物欲的伤口,用一种精神之剂来消肿它物性的脓包。”

“看来你与我们的温总理是心有戚戚焉。前不久,温总理在同济大学演讲时还曾即席赋诗一首,题目就是《仰望星空》。”

博士继续娓娓道来:

“深圳,是一座最年轻的城市,也是最有活力的城市。创新、开放和兼容,正是深圳这个新兴城市的性格,现在还应加上沉静有为。作为中国改革开放与制度创新的先行者,深圳在物质创造上已经做得足够好,但在精神创造上做得还远远不够。我们旁边的这座城市硅谷,作为个体,他们中的每一个人未必是为使命而生,为追求而来;但作为群体,他们却似乎承担着人类的某种使命,闪耀着人类精神的光芒。这就是硅谷的精神,它已成为这个时代的特征并引导着我们社会发展的未来走向。如果深圳真有如你讲的那般美好,深圳就应象硅谷一样,背负一种神圣的使命和崇高的精神追求,作为一个精神坐标,默默引导着中国社会发展的未来走向。”

 “老同学。我感到我这一趟真没有白来。我接着你的意思往下说好不好?如果说,在二十世纪风云激荡的八九十年代,那时的深圳人发动了一场引领潮流的伟大社会革命,他们的使命与他们的命运,决定了深圳过去的进步,他们的曲折和悲壮,他们的悲欢离合沉浮起落,不仅成为了深圳改革史的一部分,而且也成就了深圳的文化内蕴和精神高度,那么今天,在一个同样呼唤激情和创造的二十一世纪初叶,深圳更需要以深厚的文化作底蕴,以沉静有为的新姿态,在深圳的夜空下缔造史诗般的新神话,将深圳的历史推升到一个新的高度。”

博士凝望着窗外满天繁星映照下沉静如画的波特拉峡谷:“我注意到有一个对深圳饱含感情的青年作家陈宏曾郁郁地写道:‘今天,这个有着诗人的气质和演说家的天分的青年[2],一边在时间的隧道里渐渐退出历史舞台,一边在历史长河中慢慢沉淀河底。但她高贵冷傲的灵魂却夜夜在我们的耳边歌吟。这个观点实在太消极了。深圳才刚刚跃上历史的舞台,刚刚才在历史的长河中露头,还有无数精彩绝伦壮美非凡的剧目等着深圳人去演绎呢!

……

很晚才回到酒店。朋友从遥远的深圳打来电话,告诉我深圳的生态这几天有所改观,晚上已经可以看到天上稀疏的星星了。

可我盼望回去后,能经常看到繁星满天的日子。

200710月于从美返航途中草成,20081月于深圳云水阁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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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黑格尔讲:一个民族有一些关注天空的人,才有希望;一个民族只是关心脚下的事情,那是没有未来的。

[2] 陈宏在1979-2000深圳重大决策和事件民间观察》一书中提到“这个有着诗人的气质和演说家的天分的青年”,实指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