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太炎曾写过一篇文章《客帝》,阐述他的政治思想,他说,中国不排满也可以达到富强的目的,就把满洲皇帝看成客帝好了。也就是说,虽然清朝的皇帝并没有资格统治整个中国,但是他们既然来了两三百年,已成了事实,那就只好接受,否则就会引起内讧,让白人有可乘之机。
从现在来看,所谓遭受白人的欺凌,其实都是知识界心中的幻像。谁能统计出一个数字,证明白人(排除俄国人)杀害的中国人,比中国人自己杀害的中国人还多?我看远远不如罢?读惯了四书五经的士大夫们,不过是痛心于本民族的文化敌不过“外夷”,担心“以夷变夏”罢了。在那个时代,他们大多对西方不够了解,有这种隐痛可以理解。但是如今都二十一世纪了,如果还做着幻梦,觉得祖先固有的文化比西方先进,简直就是蠢得无可救药。文明,肯定是有先进落后之分的,两千多年来,中国扩张成这么大的面积,不也是仗着自己的文化优势吗?中国周围的民族,因为文明程度都远远不如汉族,才逐渐被浸润汉化,这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为什么碰到更为优秀的西方文明,我们就要抱残守缺,不肯承认自己的落后?而日本正因为早早承认了自己的落后,一心一意向西方学习,到现在已经成了世界排行第二的发达国家。有这样的楷模在前,中国人为什么还要掩耳盗铃,我实在想不通。
其实中国文明的落后野蛮,当年的满清统治者比我们现在的愤奴看得还清楚。辛丑之役后,慈禧终于学了乖,经常在颐和园接见外国公使及夫人,联络感情。每次进餐时间,如果有洋人在,慈禧都特许侍女可以坐着吃饭,而平常她们都只能跪着的。有心腹对此表示不解,慈禧解释道,让侍女跪着吃饭太野蛮,让洋人看了,会笑话咱们中华是野兽之国。但祖宗之法不可变,所以洋人不在场的时候,该跪着还得跪。
这大概是中国一以贯之的样板戏,洋人来了,就演示中国有人权,官民平等,趋向文明;洋人一走,则祖宗之法不可变,虽野蛮也属正常,“一向如此”,所以就是对的。官老爷们这么认为倒也罢了,偏偏中国的奴才们还很配合,也觉得理当这样。一代一代的主子奴才,或者起义,翻个个,顺序换了,仍旧是主子奴才,永远不改其野蛮的特性,一味退化,还振振有词,真可谓世上的旷古奇观了。
章太炎的客帝观念显然很搞笑,这点连他自己也承认。古代秦国有客卿,也就是本国人治理国家的能力不行,雇一个外国人当卿相来帮忙治理。这是因为外国人有才干,当年英国人赫德当中国海关总署一把手时,海关步入了历史上最为清廉的时代,赫德离职之后,立刻贪腐成风。所以,聘请老外来管理,确实有其好处。但是,请一个人来当皇帝有什么用呢?你又不能对他按劳付酬,他是老板啊。章太炎只好强词夺理地说,中国的帝王和日本一样,是万世一系的,秦汉唐宋元明清的帝王,都仅仅相当于日本的幕府,只有治权,没有名位。孔子,就是中国万世一系的皇帝。载湉锐意改革,则可以让他在中国做客当皇帝,他如果搞不好,大家再驱逐他不迟。
这真是逻辑混乱,如果一个皇帝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威,你怎么要求他治理好?你能够罢免他?客卿治不好,国君会辞退他,他可以退回本国,享受不到高薪,所以他会卖力。客帝,你能拿他怎么办?当然,皇帝本人也不愿意把国家搞乱,因为天下是他的产业,搞乱了,他自己的产业也没了,他会心痛。但是矛盾又来了,如果你仅仅认为他是客帝,产业并非他的,而他又有无与伦比的权力,那他反而没有心理负担了。反正治理得好,也不是自己的;治理不好,大不了退回满洲,不做客了。上上之策,是搜刮一把再走。所以,冀图客帝救国,荒唐可笑至极。
客帝的理论随着辛亥革命的发生而废弃,不过,章太炎万万想不到,后来的中国虽然没有客帝,却产生了一批“客官”。
我所谓的“客官”,不是明清话本小说里旅店伙计所称的那种住店客人,而是现在报章披露的“裸体做官”者之流。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家眷全居住在我们刻骨仇恨的万恶的资本主义国家欧美,只有他们独身一人在中国做官捞钱。不出事,则把搜刮的财富源源不断打入外国账户;出事了一人坐牢,但家眷拿着国内输来的纳税人的血汗钱,仍可过着舒服的日子。他们相当于在中国做客,却习惯以主人的口吻教导其他中国人要爱国。这就是“客官”的定义。
毋庸置言,大部分中国人,包括爱国愤青,其实是很羡慕这些客官的,客官人人想做,只是不可得耳。而这做不到客官的大部分中国普通百姓,其实是被迫爱国者,不爱国能有什么办法?他们只有把这片土地建设得更好,自己才能过得稍微惬意,他们怎么能不爱国?相反,那些客官们的家眷全是外国人,中国这片土地建设得好不好,环境污染不污染,和他们是没有关系的。因此我可以谨慎地得出一个结论,中国至今之所以还是一个落后国家,就在于“客官”太多,“客官”和制造“客官”的土壤消失那天,才是中国趋向富强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