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次人造景点试验


一个地方的出名,景致的优美往往只是一部分原因。更重要的是,得让人们知道,最好是广为人知。因为,世上景致优美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让人们知道的最好方法是文艺作品,因为,文艺作品有美化、夸张、动之以情的特权,阅读文艺作品的人又多是好奇心比较重的,容易产生向往之心,喜欢用自己的想象进行加工。

我们都有这样的经验:一篇诗文作品,写到某个地方,读过之后很想去那里看一看。在没有亲临那个地方之前,会无端地觉得那个地方一定很美,而且越久越美,情形如同陈年的老酒。一处美景要想成为世人向往的地方,除了景致优美之外,最好还具备两点:文艺作品描写过,跟著名美女有点瓜葛。文艺作品、美女都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功效。

本人曾经做过一次试验:专门选择一处原本稀松平常的地方,写成一篇文章,看能不能使它成为一处令人向往的景点。结果颇为理想,看过这篇文字的朋友都产生了想去那里看一看的想法——有人甚至开玩笑说,愿意辞掉工作,专门在那里出售门票搂钱。

这个事情可以给我们一个启发:所谓的美景,相当一部分是人类心造的。只要我们用心关注一个地方,哪怕是寻常所在、寒素之室,也会变得较为美好一些,成为一个有趣的地方。下边就是那篇试验性的文章——

 

休息室

                                  

最近一段时间忽然对一个小小的休息室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好感,一下课就愿意往那里跑,不管有人没人,都要在那里小坐片刻。于是,感慨系之。没想到,我这感慨,在同事中颇有共鸣同感者。有一位从前都把课间休息的十分钟、二十分钟悉数用于享受淡芭菰香味的同事,甚至说自己宁愿少抽一会儿烟,也要来休息室小坐一会儿。大家这才发现,原来这个一直被我们忽略的小小的休息室,竟然不知不觉地对每个人都产生了某种吸引力。

没错,这个小小的休息室常常是充满了乐趣的。我们有时打破“莫谈国事”的祖训,在那里一个个俨然中央政治局委员,议论一下国际国家大事,伊拉克局势将何去何从,人民币到底是涨价好还是不涨价好,如此之类;有时又像激进的在野党,发一通忧国忧民的感喟,譬如钓鱼岛的问题政府真该有个更加强硬的态度,奥运会会徽发布仪式不应该在天坛那样神圣的地方举行,会徽的人形篆刻也不够大气飘逸等等;更多的时候则是交流一些希奇古怪的社会新闻、日常生活的心得体会,北大的人事改革使得人们的生活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年轻人的生存是越来越艰难了,“饭前一碗汤,减肥又健康”之类的减肥经验,网上聊到爱得死去活来的一对,没想到一见面竟是生活里水火不相容的两口子,不一而足。话题无论庄严还是琐屑,人们的心情都一律是轻松的,三言两语,说过就忘,而且大多事不关己,大家都能达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

大约多是中文系出身的缘故吧,同事们每每喜欢善意地把事情歪曲得诗意、暧昧,略带情节,从而收到有趣、解颐的效果。某日,一女同事宣布自己最新研究成果是:小眼更兼眯缝的男人多为色鬼,马上有男同事抗议:“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他俩从此结一点无伤大雅的“恩怨”,凡事往往戗一戗,鼻梁上挂笤帚——刷刷(耍)嘴皮子。一天,我故意逗他们,说他们真是一对“冤家”。男同事马上洗清自己:“她没戏,我对她是默默。”我也把逗哏进行到底,指定他们有戏,歪引古诗,“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巧的是,他们之间真的有一桶水,是饮水机上插着的一桶“娃哈哈”牌纯净水。

国是也罢,感喟也罢,玩笑也罢,都会在上课铃声中嘎然而止,同事们都会像战士听到冲锋的号角,各自冲向自己的教室。等到下一回重新在休息室聚首的时候,话题又都是全新的了,有过的感喟、情绪,都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忽然想起一则西方幽默。说是一个大人物,晚年考虑一个问题:死后是去天堂好呢,还是去地狱好呢?难以决定。于是有人给他出了一个主意:去参观一下。在天堂参观的时候,只见那里人人都面若冰霜,正襟危坐,在读《圣经》、做祷告,总之是了无趣味。而地狱的情形则大不一样,人们在那里狂歌、痛饮、乱舞,虽然有些不堪入目,却是生机勃勃的景象。该大人物于是毫不犹豫地做出了选择:死后去地狱。等到他真的到了那里,情形完全不像他原先看到的那样,而是像向来传说的那样:人们受着种种酷刑的煎熬,人人一副痛不欲死、死不如生的表情。该大人物于是跑去责问上帝,为什么跟他当初看到的不一样。上帝于是告诉他:他当初看到的狂歌、痛饮、乱舞是地狱休息时间的情景。

人生未必皆如地狱般恐怖,但正常人的日常生活却每每如天堂般无趣,于是,类似于地狱休息时间的短暂放纵,就弥足珍贵了。这大约正是我们小小的休息室之所以日益兴旺的奥秘吧。

最后说明一下,我们小小的休息室系由一个废弃的走廊经堵截改造而成,因而是一个曲尺形的空间。里边放一组贮物柜,供同事们放置个人物品之用;有五个单人沙发和一个三人长沙发,坐卧咸宜;饮水机放在曲尺拐角上,拐角上还有一台柜式空调机,根据季节的不同,冷热风可以同时吹向曲尺的两边。不难想象,人多时,坐在曲尺两头的人,说起话来,就只能是闻其声、不见其人了。(《休息室》一文摘自拙著《北京东京随笔》,东方出版社200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