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四大件衣食住行,我觉得住最重要。有了住处,衣、食才有了附属和依托,行也才有了起点和终点,否则得话,纵然有衣蔽体、有食果腹、行动自如、随心所欲,也会给人以到处流浪的感觉。我们经常说到的家,是一个很温暖的字眼,也都有一个具体的住房来承载和体现,否则,就只能是天当房、地当床,无家可归了。回想我这三十年走过的日子,住房的从无到有,和从小到大,给我留下了刻骨铭心和感慨万千的印象。想拥有一套自己的住房,希望自己的房子里水电煤卫齐全且独用,我盼望了很多年;而我如今的住房,其宽敞透亮、光照充足、装潢优雅的家居环境,和尽享四季风情、花草树木景观的小区环境,则是我三十年以前做梦也想不到的。
1978年以前,我们这个由父母和一儿一女组成的四口之家,一直住在西安市纺织城一家纺织厂的家属区的家属楼里,也一直和另外一家人家合用着一个1平方米多一点的小厕所,和一个10平方米大小的小厨房。不过,在那个家属区里,能住上这样的房子,已经算是中上等了,还有不少人住在厂里连片的棚户式的平顶房里,几十户人家合用着一个茅坑式的土厕所和设置在露天地里的水龙头。土厕所夏天惨不忍睹,臭气熏天;露天水冬天冰凉刺骨,手脚麻木。我们在楼房里的住户,好歹用水如厕还有抽水马桶和室内水管,已经让住在大平房里的人羡慕不已了
1978年,原本浮动、躁动、激动和跳动着的心,渐渐地平复下来了,妈妈又想回她那朝思暮想的故乡上海看看了。妈妈是三十年代初,出生在上海极有风情的打浦桥地区泰康路上的,一座石库门房子内的,一户木器家具店老板家里的二小姐,她在上海生活了22年;50年代中期,她随我父亲和支援大西北的人流,来到了西安市纺织城,可她的内心,对上海有着永远的思念、永远的怀念,和挥之不去的乡愁。1973年外公去世的时候,母亲回上海与外公做最后的告别,之后,她已经五年没有回故乡看一看了,母亲很想回去。可真说到要回去了,母亲却犯了难:在上海有五个弟弟妹妹,但却不知道该住到哪里去。大弟弟住在娘家老屋的一间小房子里,他是个精神病人,完全无法与人正常地相处和交流;小弟弟是上门女婿,一家四口合住在一间用家具隔开来的房间里;三妹妹一家四口,挤住在一片棚户区里的一间10平方米的小房子里,每当下雨的时候,外面大下、屋里小下;四妹妹家有套一室户的公房,可一家三口住着已经不方便了,还怎么好再去麻烦人家呢?五妹妹住在娘家老房子的另一间房子里,和继母住在一起,母亲可不想去没事找点事。想来想去,母亲犹豫着也苦笑着对我说:“你要是能考到上海去读大学就好了,将来在那里工作,有了房子,我就不需要老是去麻烦弟弟妹妹们了。他们的房子都很小,平时也都是挤着住的,不要说去人了,就是自己家里的人,也是凑和着在睡呢,我们就尽量不要去麻烦人家了吧。”
母亲当时这样说,我觉得不过是说说而已。1978年,我第一次去参加高考,不要说考到上海去读大学了,就是连陕西的高考初选分数线也没有达到,当时我想,那不过是母亲的一种愿望和理想而已,太遥远了,也太不现实了。可其后的日子,我却身不由己地、不知不觉地,离这个目标越来越近了。
1980年,我终于考上了大学,可惜功亏一篑,我没能考到上海复旦大学去;在西安读完了大学,又留校当了政治老师,和另外两位留校任教的同学一起,合住在一间与厕所对门的12平方米的集体宿舍里。一年以后,我到北京中国政法大学在职委培读第二学位专业——法律,从此,我把专业的小船彻底地划进了法律的河道。读完回原单位近两年以后,我调动成了宁波大学法律系的教师,也住在了两人合住的10平方米的集体宿舍里。
我离父母的故乡上海更近了,可是,也只是去的时候路上更方便了一些而已;还是要像以前那样,每次去上海,都要到亲戚家里去麻烦人家,在那么拥挤的小屋里,硬挤着搭铺,真不好意思。有几次,我还去借住过亲戚家附近廉价的小旅馆,甚至是地下室的旅馆。
1991年的早春,父母带着姐姐的女儿晶晶来宁波看我,在宁波住了半年。我就在宁波大学旁边的农民新村里,借了套位于顶楼四楼的一室一厅的住房:租金很便宜,100元钱租三个月;房子是空的,没有任何家具,我们自己打了张棕绷床,买了个折叠桌和几把竹椅,就临时地安了家。这幢楼紧邻着宁波的母亲河——甬江,每天清晨和黄昏的时候,都会有从上海开来的大轮船进入或是驶出宁波港;每当我看到巨大的客轮从眼前驶过和妈妈那看不够的目光时,我就想:什么时候我们也能乘这样的巨轮搬迁到上海去,在那里有一套房子,生活在上海,那样,妈妈该有多么地开心呀!
这年的晚秋,父母带着晶晶回西安家里去了。说好过段时间再来宁波的,因为这里的生活环境和生活习惯都更像上海,让父母感到很亲切。此外,紧邻宁波大学的农民新村,一套房子只要1万元,我们也合计过在这里买套房子的事情。可惜,母亲回去过了一个春节后,就突然地永远地离去了。我悲痛万分,又遗憾万千,带着对母亲深深地思念和永远地怀念,两年后一个初春的清晨,我终于如愿以偿地乘着宁波到上海的巨轮,到达了上海港,我成了上海师范大学的老师。当轮船沿着外滩那华丽典雅的建筑林,缓缓驶向十六铺码头的时候,我在心里对母亲说:我终于回到你梦寐以求的故乡上海了!
我是作为人才引进来上海的,不过当初说好了:只进人、不分房,我需要继续住在集体宿舍里。好在合住集体宿舍已经多年了,我早就习惯了。一年后,学校考虑到我们这些大龄教师的不方便,把集体宿舍原本13平方米一间的房间,用薄木板隔成了两间6平方米的小间和进门口一个1平方米的公共站位,我在住了14年的集体宿舍以后,终于有了一个可以挡住别人视线的独立的6平方米的私人空间了。搬进新宿舍的那一天,我高兴极了、也激动极了,学校给我们钥匙,让我们第二天搬的,我当天晚上就迫不急待地搬了进去。终于可以把自己的东西整理得整整齐齐的了;终于可以把这个属于自己的弹丸之地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了;终于可以不用看着别人在眼前晃来晃去,专心地看我的书了;终于可以来个什么人,不受别人目光的审视了,尽管必须把声音压到耳语的程度,这也比一切都暴露在别人的眼光下要好得多了!
在这个6平方米的小单间里,我住了三年。1998年,单位的住房分配制度,终于有了大的改动。上师大在这一年的春天,推出了一个新的住房分配方案:每位教师按照职称和工作年限,分成若干个档次,人人都能享受到或多或少的有学校住房补贴的福利分房。所谓的福利分房,就是兼有分房和福利补贴双重特点的住房分配。按照这个规定,我应该得到70平方米的福利房,但该规定更倾向于有家有口的家庭。像我这样的单身汉,又另外有一条补充规定,只能享受正常标准的三分之二额度,也就是差不多46.67平方米的福利房额度,这个额度正好可以挑选一套一室一厅的住房。在学校提供的房源中,我挑选了一套位于上海外环线附近的一室一厅的房子,原价一平方米是1600元,而我们得到的福利房标准却是每平方米400元,另外,如果是一次性付款,还能享受到九折的优惠,这就成了每平方米360元了,我要了一套45平方米的房子,总价是16000多元。我又花了2万元来装修,把家里布置成了红黄蓝绿四大色块的花花世界:卫生间是红色系,卧室间是黄色系,阳台间是蓝色系,厨房间是绿色系;一室一厅的房子不是很大,却让我精心布置地像是童话世界一样,五彩缤纷,生机盎然。屈指一算,我从1980年考上大学住集体宿舍起,到1998年,我有了自己第一套单元住宅止,我在集体宿舍里整整住了18年!而这个时候,我已经踏进了36岁的门槛,成了中年人了;我的青春岁月,都留在了各种各样筒子楼的大宿舍里了。
住了不到一年,我就觉得这外环线的地段,离我上班的中环内的单位远了点儿,这个时候,住房的买卖和交易也越来越活跃了。我的一个女学生建议我把房子换到单位附近去,并热心地为我找好了房源;很顺利,也很满意,我在海上新村住了十个月以后,就卖掉了我的第一套住房,搬迁到了与上师大一墙之隔的建设部样板小区——康乐小区。原来海上新村的房子只有使用权证而没有产权证,我在康乐小区终于拿到了我的第一本产权证。住在这里,我骑车子五分钟就到我要讲课的教室门口了。这套四楼的房子光照特别好,初升的太阳,可以把阳光洒满整个房间。尤其让我意外的是,我在这住了5年后,这附近就建起了一座新的火车站,大圆屋顶的上海火车南站,还有两条轨道交通在这里交汇。这样好的地段,让我当时花了不到十万元买来的这房子,现在市面价涨了7倍。
我在这里住了六年以后,又羡慕起了亲戚们先后拥有的大宅子来了。这时,小舅舅已经在离外公早年开设的木器家具店不远的地方,买了一套100多平方米的大房子;三姨家老俩口自己住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儿子女儿成家另过,也各有各的房子;四姨把原本已经不小的两室一厅的单元房租了出去,另外又买了一套两房两厅,比原来的房子大两倍的大宅子;五姨随着老宅子让位给了地铁站,动迁款加上积蓄,买了套150平方米,三房两厅的景观房。看到别人都有了宽敞气派的新房子,我也坐不住了,我又在全新规划设计的松江大学城的欧式风貌区,买了套两房两厅的新房子,光阳台就有10个平方米。从我新家凸出的宽大窗户望出去,周围是一个四季风情赏不尽的大花园:西窗外有五棵桃树,其中最茂盛的一棵,带着春天的桃花雨,亲吻着我西窗的玻璃;南窗前站着一排五棵紫薇树,夏季,那或粉或紫,一串串一嘟嘟的紫薇花,在我的窗前尽情地舞动着;西南面的几株桂花树,在秋风中,把那浓浓的桂香送进了屋里,弥漫着、包裹着,久久不愿散去;而冬季,紧贴着我的落地阳台的那一大片山茶花,开成了浓浓艳艳的一大片,即使是去年冬天那猛烈的暴风雪,把花容都冻僵了、冻烂了,仍然挡不住那成片的鲜红,在冰雪的覆盖下显出它艳丽的本色来。漂亮极了!也让我感慨极了!
从妈妈1978年对我说,希望我能回她的故乡上海定居生活至今,已经整整三十年了。这三十年我们家的变化可真大:母亲已经离开我们16年了,如今长眠在上海西郊的一座公墓里;姐姐退休了,她女儿晶晶也已大学毕业工作了;爸爸退休多年,早已回到了上海,住在我康乐小区的老房子里安度晚年;我在读完了两个大学、做了律师和专利代理人之后,现在在上海办着自己的公司,如今也成了知识产权方面的专家学者,奔走在长三角地区,频繁地讲学。每当我在灿烂的阳光下,望着窗前那个大花园里的四季变化,叶长叶落和花开花谢的时候,我都会想:我现在所住的房子和所过的日子,已经远远地超出了母亲三十年前的想象了。
海涌故事:住房是梦也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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