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唐古拉 西藏记忆(10)----重返天路


  在拉萨住了十二天,厅长终于回来了,我的工作也有了结果。刚接到消息,我高兴极了,真想跳起来大喊一声“厅长万岁。”

  说真的,在拉萨的这十二天,我的心情经历了从兴奋好奇到平淡再到彻底寂寞孤独的蝉变。拉萨所有有名的地方都到过了,那些一直令我向往的地方,去过了,便再也没了神秘感。接下来剩下的,就是心情的无聊和日子的漫长。

  同室的小许已经离去,他是在陪我逛完罗布林卡的第二天走的。那天早上起床后,小许说他出去办事,我只好一个人到街上闲逛。中午回来后,发现他的行李不见了,桌子上留着一张纸条,我拿起来一看,原来他已经走了。他去报社的事情终究没有成功,只得到已经分配好的单位去报道了。小许的单位是山南地区文化局,离拉萨市有二百多公里的路程。单位专门派车来接他,他没有等我回来,只留下了一张纸条,邀请我有机会去那里玩。

  看着这张纸条,我心里顿时感到空荡荡的,一股孤独从心头而起。我如一只失群的孤雁,不知道该向那里飞。

  孤独的日子分外漫长,我无聊的躺在床上,越来越强烈的乡愁一天天困扰着我,让我彻夜难眠。离开家十多天了,除刚到拉萨哪天给家里发过一封电报之外,再就没有过片言只语。不是我不想写信,而是工作没有落实,实在没什么说的。想起临走之前母亲与姐妹们抱着一团,想起父亲追着火车,大声的叮嘱我,让我照顾好自己,我的眼泪不自主的就要流下来。人常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是真到了我这个境地,我不相信有不流泪的男人。况且,我那时候严格的讲还够不上是一个真正的男人,只能说是一个大男孩。虽说不是第一次远离家乡,远离亲人,但上学的时候有那么多的同学,大家都是第一次离家,自然就有共同语言,整天热热闹闹的尽管想家却不觉得孤独,不觉得寂寞。今天,当我一个人独处天涯,身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甚至连与我说话的人都没有,我感到我的心脏要爆了。

  外面的天空依然晴好,大街上垂柳如故。但我却越来越觉得拉萨的太阳是那样的刺目,全然没有家乡的那种明媚。柳树老态龙钟。在秋风中摆动着萧索。就连往日的那些绿,也变得越加暗淡凄凉。我踯躅在大街上,行色匆匆的路人向我投来不经意的一瞥,我感到那目光有点特别,仿佛带着一股嘲弄,在笑看我的可怜。我突然觉得我真的很傻,全中国那么多好的去处,我为什么偏偏要来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其他的同学都早已经上班了吧,也许,他们也和我身边经过的这些人一样,踏实而自信。有谁会想起,此时此刻,我却正在拉萨的街头流浪。都说西藏急切的需要人,但到了才知道,越是需要人的地方,却越会折磨人。

  我是在中午的时候知道工作已经落实的消息的。刚从街上回来,招待所的服务员便找来了,说上午有人找过我几次,让我去工业厅拿调令。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竟让我不敢相信是真的,我呆了一会儿,确定这一切都不假的时候,便急切的问:“我到哪里上班?”

  “我也不知道,拿到调令你就知道了。”服务员随意的答道。

  我笑了,笑自己急的忘了南北。招待所只负责住宿,他们哪里管这些事情。我没敢多等,向服务员说了一声谢谢,便急匆匆向工业厅跑去。

  接待处窗口紧闭,我跑了几层楼,发现整个大楼竟空无一人,这才意识到现在已经下班了,突然觉得心气一松。颓然坐在了楼梯上,再也不想起来了。

  坐了一会儿,我想我这也不是办法,总的找点事做吧。这时候,我突然想到中午饭还没吃,便去外面吃了一碗面。看看时间还早,就在大门口闲逛着,等待着上班的时间。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如同过了一个多世纪。我一次次的看着表,平日里奔跳而行的秒针今天却像古庙老钟,不紧不慢的转动着,急得我真想拆开拨它几圈。好不容易时间到了,大门口开始有人进入。我站在附近的一棵柳树下,看到有小车进去,心里便一动,这一定是厅长了。但随即我却发现,进出的小车越来越多,心里便无法确定了。

  其实,即使真的知道哪一个是厅长,我也不敢贸然前往,在我的心目中,厅长是那样的高不可攀,绝不会与我这样的毛头小子打招呼的。

  突然,我看到了接待处的那个男人,他正骑着一辆自行车,急匆匆进了大门,我连忙跟进去。那人刚放好车子,一抬头看见了我,便埋怨道:“一上午你去了哪里,找了几次都没找到。”我脸一红,像做错了什么似的,没敢搭一句话。

  那人把我带到二楼的一间大办公室里,进门的时候我抬头看了一下,门楣上镶嵌着“人事处”三个字。办公室里有四张桌子,那人走到里面靠窗户的一张桌子旁,拿起一个文件夹,从里面取出一份文件递过来说:“这是你的调令,拿好了,按这上面的时间按时去单位报道”。

  我急忙接在手里,仔细看上一遍,发现在最上面写着“土门煤矿”几个字。

  我拿着调令小心的问道:“请问一下,土门煤矿在什么地方?”

  “在安多。”

  “在安多?”我惊的忍不住喊了出来,办公室里所有的人都转过脸来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毛。但我顾不了这么多了,因为一路走来,给我留下影响最深的地方就是安多,就在那个地方,在那个风雪之夜,我差点把命送给雪山。每次想起这事,都觉得心有余悸。现在,把我分到那里,不就意味着我必须重新原路返回,再一次去经受那死亡的考验吗?不行,我再也不可以走那条路,我得争取。不知是哪里来的一股勇气和胆量,我大声说道,“电报上不是说要到工业厅报道的吗。怎么又成了土门煤矿?”

  “哦,这是二次分配,土门煤矿是工业厅的下属单位,那里正需要人,所以就把你分到了那里。”

  “不,我不去那里。”我大声说。

  “这是厅务会上决定的,再说,最多也就两三年的时间,土门煤矿马上要下马了,只要那里一下马,你就可以回到拉萨来。”

  “既然要下马了,何必又要分配人到那里去?”

  “这我就说不清楚了,我们也是按厅里的精神办事,你要不愿意你可以去找厅长。”那人显然有点不耐烦了,口气硬了起来来。

  “找就找,厅长也是人见的,有什么……。”我本想说有什么了不起,但话到口边又忍住了。我负气走出人事处办公室,脑子里一片混乱。我想不通,为什么要把我分到那个地方去,我千里迢迢跑来,又辛辛苦苦等了十多天,难道就是为了今天的发配吗?我在心里大喊:西藏,我恨你。

  我突然想起自己还不知道厅长的办公室在什么地方,回过身想问一下,但到门口我改变了注意。不需要问,反正就在这栋楼上,一层一层找,我就不信找不到。

  没想到我没费一点功夫就找到了厅长,他的办公室在三楼最里面。我见门开着,边径直走了进去。厅长正在看一份文件,见我没打招呼就直接闯进去,似乎有点不悦。把文件放到桌子上问道:“你找谁?”

  “我找厅长。”我一切都豁出去了,反正已经把我分到了那个地方,大不了不让我去。如果是那样的我还真就要谢天谢地了,我不信还有什么地方会比那里更令我恐惧。

  “哦?有事吗?”见我的表情不对,厅长坐直了身子。

  “我不想去土门。”我一边说一边把调令放到厅长的办公桌上。

  厅长拿起来看了一下,态度变得和蔼可亲,连忙站起身来说:“你就是新来的那个大学生呀,快坐,快坐。”说着,给我倒了一杯水,然后坐在我身边笑着说,“说吧,为什么不愿意去土门?”

  我没想到一个堂堂的大厅长竟会如此和蔼的与我交谈,心里反到没了注意,听他问话,我一时竟无法回答。想了半天才突然说:“我听说那是一个就要下马的单位。”

  厅长毕竟是厅长,自有他说话的艺术,听我这样回答,便笑着拍拍我的肩说:“是啊,那是一个即将关闭的企业。但是,越是关闭企业就越要加强管理,我们要在最后给国家一个满意的交代。让你到那里去,就是为了能够更好的做好那里的关闭工作。你能自愿来到我们西藏,这是一种十分崇高的精神,希望你能够保持这种精神去完成这项工作,我们对你是抱有非常高的希望的”。

  一番话竟让我无力反驳,那股骄傲的少年心气使我无法说出苦和怕之类的字眼,是啊,我为什么要来西藏,当初不是夸夸其谈,要不怕艰苦,献身边疆吗?真到了关键时刻又临阵退缩,岂不是自打嘴巴?

  见我半天不说话,厅长又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看,如果没有别的什么问题就这么定了吧,你先去准备一下,过两天土门有车来接你。”

  我没说一句话,默默地走出厅长办公室,走出工业厅大门,外面依然是晴朗的天,我走在大街上,只有影子与我为伴,我心里一阵悲哀。突然想起鲁迅笔下的啊Q,竟觉得我与阿Q是那么的想像。抬眼向遥远的北方望去,是看不穿的大山。一条弯弯曲曲的公路从云中穿过,那是一条真正的天路啊!

  或许就在明天,我将返程而往,重新蹬上那条茫茫的通天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