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异议的观点一文不值

南都周刊：你现在有两种身份，一个是经常对房地产市场发表言论的评论员，另一个则是中国社科院的研究员，这两种身份之间有时会不会产生一些冲突？

易宪容：这不是我关注的问题，我关注的核心问题是中国的房地产业是不是公平合理。作为社会中的一分子，我觉得每个人都有责任关注社会的发展，并对此发表自己的看法，这与那种身份毫无关系。

南都周刊：你更偏向于把自己看做是一个公共知识分子？

易宪容：嗯，我现在通常是站在这个角色观察思考。作为一个公共知识分子，在我看来，最起码应该有三个标准。首先要有比较好的专业知识；其次要有基本的道德标准；最后是要有社会批判精神。三者缺一不可。要是没有好的专业知识，看不到问题的关键与症结，也很难影响公共事务。我看到的很多地产问题，民众都能产生共鸣。这是因为我一下子看到了别人做了几十年的研究都没有发现的问题。

南都周刊：但一直有批评的声音，认为你的一些看法值得商榷，从纯学术的角度来看含金量不高？

易宪容：这个根本就不重要。如果你的观点没人反对、批评、异议，那才说明你的观点一钱不值。为什么会批评？难道批评者会说，你易宪容说的东西侵犯了我的利益，他当然不会这么说，他会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现代社会是利益越来越分化的社会，在这个过程中，每个人都会站在自己的角度发表个人意见。怎么发表意见是他的事，但读者读到、看到或听到各种观点，读者自身也会思辨。为什么我的观点引起很多民众的共鸣？是因为我的观点跟他们的切身经历，跟他们的切身利益相吻合。

南都周刊：与读者的经历和利益相契合，当然会产生一些感情上的共鸣。

易宪容：(很激动)这不是情感问题，这是利益问题。作为一个公共知识分子，作为一个大学教授，作为一个经济学家，还是作为一个企业的代言人？要看你自己的角色定位。如果我是一个企业的首席经济学家，我一定会从我的利益、我的角度来为我的企业服务，这些都没关系。现在社会有个错误看法，认为经济学家、大学教授为企业服务是错误的。其实这没有错，但你这样做要告诉社会，我是在做什么，我是在替谁服务。关键问题是，你不能既是公共知识分子，又要为企业利益服务，又给政府服务，又给大学服务，把各种角色混在一起。只有把角色分清楚，大家把各自的利益表达出来的时候，才可以去博弈，去竞争，最后才能达到整个社会的利益均衡。

南都周刊：你认为中国社会转型到目前程度，知识分子应该如何进入这种公共生活？

易宪容：我所界定的公共知识分子是一个职责，也就是说关注公共生活是你每时每刻都应该做的事情。没有什么时候进入的问题，碰到事情就应该去做。当然，你也可以不做，这要看你的定位，你可以选择为企业服务。但是不要在为企业服务的时候说我做的是公共的事务。这样就有个角色混淆（的问题）。

我点到了他们的痛处

南都周刊：你近年来对房地产商和房市的一系列批评言论，在媒体中塑造出来的似乎是一个专和房地产商“对着干”的形象。

易宪容：我只和侵害公共利益的人对着干。房地产现在处于这样一种病态的状况，损害了社会、国家、公众的利益，我当然要出来说话。

南都周刊：可是房地产商可能会觉得房地产市场这样的现状主要责任在于政府，往往指责政府推卸其住房保障职责，而将其完全推给市场，又垄断土地供应，认为自己实际上是替政府受过，你怎样看待这种观点？

易宪容：如果他们真的在受过，为什么不退出房地产市场？正是因为有巨大的利益嘛！所以说房地产商是无法自圆其说的。

南都周刊：你发表在自己博客上的观点，还是比较受网民关注的。

易宪容：通过网络这么一个平台，传播我的看法和观点。我的文章一般各个网站都会转载，也希望大家一起努力，把中国房地产的问题转过来。这是最重要的。博客就是一个大家交流发展的平台。

南都周刊：对于“扔板砖”者的言论，看后你会觉得不高兴吗？

易宪容：这说明我点到了他们的利益和痛处，正是因为我的言论有意义，才受到抨击。其实我所有的文章都是很理性的讨论，你为什么骂我

南南都周刊：“房地产商都怕我”这句话是你说的吗？

易宪容：这是潘石屹说的。潘石屹有次做访谈的时候说，房地产商都怕易宪容，但到了媒体那里，就变成我说的了。

南都周刊：那媒体对你话语的误读会困惑你吗？

易宪容：我不看重这些，这不会影响我对事物的看法。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权威。我觉得自己受非议是正常的，而房地产的既得利益者非议我，也是正常的。媒体第一次可能曲解我，但随着了解的加深，他们最终会明白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利率上去，房价下来

南都周刊：是什么引发了你对中国房地产市场的关注？

易宪容：1997年我在香港做研究，就开始关注香港最重要的支柱产业——房地产。当年回到北京，看到北京正在进行大规模的拆建，我就意识到房地产将会对中国经济产生深远影响。我最初是从房地产金融视角来切入思考中国的房地产的。

南都周刊：据你多年的观察研究，近年来房价一直上涨的原因是什么？

易宪容：只是政府推高了房价。首先，政府的低利率政策，其次，政府对房价的担保，直接造成房地产投资市场是一个零风险市场，稳定房价就是托底，保证房价只涨不跌。在政府保证下，投资者会大量涌入房产市场。即使银行也不例外，因为零风险嘛！

南都周刊：政府对房产市场的定位有误区？

易宪容：是，我一直说这个问题，房地产市场究竟是投资品市场还是消费品市场。没钱借钱，或用房子去抵押，一人买多套房子，如果大家都来做这种投资，出现的结果只能是房价上涨，即使无限供给土地，对房价上涨也不会有遏制作用。因为大家都想挤进去，投资买房子，供给是无法满足无限投资需求的。要遏制房价上涨，就得把房地产市场界定为消费品市场。房地产市场不能是投资品市场。既然是民生政府、民生政策，政府就应该重新界定房地产市场。

南都周刊：有一种观点认为，土地在中国是国有的，虽然实行了招拍挂制度，但一直没能完全进入市场，按照市场规律进行交易，这种半市场化、半透明的土地交易，使房产市场在源头上就存在诸多问题，这也是中国房价逐年上涨的重要原因，你怎么看待这一观点？

易宪容：我认为不是土地价格抬高了房价，而是房价抬高了土地价格。我们必须在现行的体制下分析问题，土地制度并不是左右房价的源头，在现行的土地所有制的情况下，我们依然可以通过调整利率来实现对房价的调整。把利率加上去，使得房价下跌。

南都周刊：现在很多地方把卖地作为“第二财政”，房价上涨抬高土地价格，恰符合地方政府的心愿。有地方政府这个推手，两者似乎是相互交叉作用，陷入因循而难以解套？

易宪容：但如果在一个消费品市场的情况下，你抬高了价格会有人买么？

南都周刊：如果政府把房市定位为消费品市场，在政策上有何呈现？

易宪容：如果定位为消费品市场，多买房就得多缴税。现在就没有采取这类措施。

南都周刊：现在也有这类的措施，比如规定在短期内转让房屋要交比例不小的营业税，可这个税最终又转嫁在房价上。

易宪容：为什么能转嫁？因为房价上涨。房价下跌了怎么转嫁呢？大势的房价上涨，才会形成这一转嫁机制，这不是一个税的问题，而是整体的房地产市场的价格是涨还是跌的问题。

南都周刊：那如何求解呢？

易宪容：有解，利率提高就解了。银行向房地产贷款的利率再提升到5个百分点看看？

南都周刊：您能给我们详细解释一下如何用提高利率的方法调整房价吗？

易宪容：美国的利率调整了17次以后房价就下来了。利率过低，使得债权人向债务人利益转移，即谁借到钱谁就会获得利益。既然企业借到钱就是利益，那么企业不仅会拼命地去借钱，也尽力从银行借到钱来投资，投资过热也就自然了。

而且，又是谁可以从银行手中贷到款来进行投资呢？自然是大企业、投资商。他们从银行贷得低利率的款项，投入到房地产这个无风险的市场，其利益必然是越滚越大。因此，要改变目前中国投资过热的趋势就得从这最基本、最为核心的地方入手，从金融市场的价格机制入手，调升过低的利率。

南都周刊：由于房地产市场上下游涉及的产业链条长，其增长已经成为了中国经济的最重要推力之一，甚至有学者认为，房地产经济已捆绑了中国经济。中央政府如果采用你的思路，把房价降下来，会不会导致中国经济的停滞？

易宪容：房地产市场绑架、要挟中国经济的说法是2004年提出的。如果2004年政府就做出调整，现在压力也不至于这么大了。而如果现在还不采取措施，越拖越会使房地产问题更加棘手。经济需要当断则断，而且调整房地产市场最多也就是使中国经济的发展慢一点而已，不会造成所谓的“崩盘”。我觉得现在政府面对的房地产问题是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是当务之急。

南都周刊：如房价真的降下来，对一部分已贷款买房者，尤其是一些两代，甚至三代人供养一套房子的年轻人，房价的缩水对其是否公平？

易宪容：任何一个政策的调整永远是会损害一部分人的利益，而使另一部分人获利。这就需要权衡谁大谁小。如果是80%人利益受损而20%人在获利，为什么不倒过来呢？现在的问题是这20%的人是什么人，他们掌握了大量的权力和资源，现在最不希望房价下跌的就是房产开发商、地方政府、炒房者和一些官僚。而且真正把房价降下来是有益于人民的生活的。

南都周刊：关注房地产市场这么多年，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易宪容：是(感受到)房地产利益的盘根错节，使得这个市场的发展越来越不利于绝大多数人，社会底层民众、弱势群体于此受到的侵害越来越大。这是我最关注的大问题。比如在几年前，房子不值钱的时候，当官的人就算房子大一点，所表现出来的价格也不会太高。但是，当房价越来越高的时候，比如市中心的一套房子，过去5000元/m2在卖，200m2也就100万，现在呢？如果上到20000元/m2的话，马上就变成了400万，是一个翻倍的增长。那么谁能掌握到这些房子？这就跟权力的等级有关系。

链接◎是非易宪容

■3月21日，中国社科院金融研究所所长李扬透露，原金融发展与金融制度研究室主任易宪容因考核不合格已辞去主任一职。“易宪容作为一个社科院金融研究员，他发表的言论十分不科学不严谨，没有对公众负责的态度。这是他辞任金融发展与金融制度研究室主任一职的原因之一。”

■3月22日，11位经济学学者在平民经济社博客上联名公开声援易宪容，“易宪容敢于说话、敢于批评政府、敢于对抗开发商的精神，非常值得赞许。”所以他们称要“声援用常识为房奴说话而去职的易宪容！”

■而2006年底，青年经济学者、铅笔经济研究社成员邓新华、江小鱼等人则发表评论，批评易宪容不懂经济学：“作为学者的易宪容先生，搞经济学研究却搞了一肚子的‘政府干预’，是否有必要再了解一下经济学常识？”“与其说他是勇者无惧的燕赵义士，毋宁说是大战风车搞错对象的堂吉诃德。”

■新浪网最近的一项调查显示，易宪容对房地产领域言论的对与错，完全赞同与大部分赞成的分别占到被调查者的41.54%、39.92%，反对者占18.54%。

■尽管被批“不懂房地产强说房地产”，4月8日与10日，易宪容又在个人博客上发表“仅增加住房供给并不能够稳定房价”、“遏制钱权交易是房地产宏观调控的核心”两文，再拿房地产问题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