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品评


  从宝戴二人对待落花的方式看二人

 二十四回  那一日正当三月中浣,早饭后,宝玉携了一套《会真记》,走到沁芳闸桥边桃花底下一块石上坐着,展开《会真记》从头细看。正看到“落红成阵”,只见一阵风过,把树头上桃花吹下一大半来,落的满身满书满地皆是。宝玉要抖将下来,恐怕脚步践踏了,只得兜了那花瓣,来至池边,抖在池内。那花瓣浮在水面,飘飘荡荡,竟流出沁芳闸去了。
  回来只见地下还有许多花瓣,宝玉正踟蹰间,只听背后有人说道:“你在这里作什么?” 宝玉一回头,却是林黛玉来了,肩上担着花锄,锄上挂着花囊,手内拿着花帚。宝玉笑道:“来得正好,你把这些花瓣扫起来,撂在那水里去罢。我才撂了好些在那里呢。”林黛玉道:“撂在水里不好。你看这里的水干净,只一流出去,有人家的地方儿,什么没有?仍旧把花遭塌了。 那畸角上我有一个花冢,如今把他扫了,装在这绢袋里,拿土埋上,日久不过随土化了,岂不干净?”

    看红楼之时,发现宝戴二人以不同的方式对待落花,宝玉怕落花糟人践踏,兜起花瓣,放入流水之中,以为流水干净,不会玷污花瓣。而戴玉以为流到有人家的地方仍旧会被糟蹋,用花冢葬花,让花日久与土相化。桃花飞舞,落红成阵,花的宿命也就灿烂那几天,宝玉戴玉皆是玉,以玉一般的冰清在看待世俗与万物。宝玉“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当他看到满地落花之时,以对待女儿一样的心来对待落花,把花放入清澈的水中,与那清澈的水融为一体,那清澈的流水也不会玷污落花。落花,女儿,流水,在宝玉的概念中都是洁白无暇。戴玉思及更远,流水眼前虽是清澈,可到了有人家的地方,仍旧有可能会被糟蹋,她就让落花入花冢,与泥土地久天长。泥土才是落花的归宿,而流水还会让落花继续它的漂泊,漂泊之中仍会有一番苦难的历程。戴玉看到了,宝玉没有。二十七回的戴玉对着葬花哭诉,春天万物更生,勃勃生机,却在葬花,“半为怜春半恼春”,“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春天终会过去,春天的桃花也终要凋谢,逝去的春天的明天在何时,落下的桃花归宿何方。这些宝玉都没有思及,他只有提出一个女儿是水的命题,而女儿的明天,女儿的归宿他一概不问,只知道袭人不能离开他,却不知道为袭人寻找、安排归宿。这说明他仍旧站在女儿之外,以他那刚刚初醒的意识,试图呵护着女儿,而他的呵护只是一种以平等心,以他个人的“玉”心,让女儿有了一丝女儿的尊严。戴玉以一个觉醒的女儿的心,不幸地从一个人世界的掌上明珠,陷入大观园这个世俗大网中,“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试图与世俗有个划界,却陷入了终会逝去的落花之中,“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让落花与泥土一体,自己与落花一体,希求落花的洁净,自身的超脱。落花与流水无法为伍,落花仍旧会被污泥玷污,落花有落花的宿命,这一点宝戴二人无法看到,一个只图眼前的流水来拯救,一个只求天尽头的香丘,这也注定了俩人的宿命,初醒之人,却陷入层层迷惘之中,前方与明天,只能是一个没有可能的梦幻。

            宝玉待物

三十一回   晴雯笑道:“可是说的,我一个蠢才连扇子还跌折了,那里还配打发吃果子呢?倘或再打破了盘子,还更了不得了。”宝玉笑道:“你爱砸就砸,这些东西原不过是待人所用,你爱这样,我爱那样,各有性情。比如那扇子原是扇的, 你要撕着玩儿也可以使得,只是别生气时拿他出气。就如杯盘,原是盛东西的,你喜听那一声响,就故意的砸了也可以使得,只是别在生气时拿他出气。这就是爱物了。”
    宝玉以他细腻般的性情试图呵护万物,却不知道物之所以为物。物之为物,在于本其所用,而非糟蹋。宝玉反对生气时砸盘子,却不反对“喜听那一声响”砸盘子。生气不牵累盘子,与因心中的某种喜好砸盘子,表面上看,有着区别,前者体现主体对物的呵护,后者体现主体对物的自我满足。实质上,两者都是主体任性的表现,都是主体主观情感所致,而没有一个待物的理性(超出任性)标准。主体因生气而砸盘子,用的是他对待女儿般细腻的性情来阻止。主体因喜听那一声响,这是典型的主观情感的放纵,结果仍然导致盘子的灭失,而宝玉却认为是爱物。这就可以看出他待物的内心准则。待物如此,待人也是如此,一方面试图呵护女儿,另一方面却可以因自己的喜好来糟蹋,当然,在宝玉的头脑概念中不会认为是糟蹋。红楼梦中所描述的社会最终是会毁了女儿,宝玉的呵护并无法实质改变什么,仍然会让女儿走向毁灭,宝玉这种难得的觉醒意识付诸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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