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伊人”
《蒹葭》选自《诗经·秦风》,大约是2500年前产生在秦地的一首民歌。关于这首诗的内容,历来意见分歧。归纳起来,主要有下列三种说法:
一是“刺襄公”、劝其“遵循周礼”说。《毛诗序》云:“兼葭,刺襄公也。未能用周礼,将无以固其国焉。今人苏东天在«诗经辨义»中阐析说:“‘在水一方’的‘所谓伊人’(那个贤人),隐喻周王礼制。如果逆周礼而治国,那就‘道阻且长’、‘且跻’、‘且右’,意思是走不通、治不好的。如果顺从周礼,那就‘宛在水中央’、‘水中坻’、‘水中?’,意思是治国有希望。”
二是“招贤”说。姚际恒的《诗经通论》和方玉润的《诗经原始》都说这是一首招贤诗,“伊人”即“贤才”:“贤人隐居水滨,二人慕而思见之。”或谓:“征求逸隐不以其道,隐者避而不见。”
三是“爱情”说。今人蓝菊荪、杨任之、樊树云、高亨、吕恢文等均持“恋歌”说。如吕恢文说:“这是一首恋歌,由于所追求的心上人可望而不可即,诗人陷入烦恼。说河阻隔,是含蓄的隐喻。”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传》:“一方,难至矣。”按《汉广》:“汉有游女,不可思求;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陈启源《毛诗稽古编?附录》论之曰:“夫悦之必求之,然惟可见而不可求,则慕悦益至。”二诗所赋,皆西洋浪漫主义所谓企慕之情境也。古罗马诗人桓吉尔名句云:“望对岸而伸手向往”,后世会心者以为善道可望难即、欲求不遂之致。德国古民歌咏好事多板障,每托兴于深水中阻。但丁《神曲》亦寓微旨于美人隔河而笑,相去三步,如阻沧海。近代诗家至云:“欢乐长在河之彼岸。”┅┅(钱钟书《管锥编》第一册《毛诗正义六O则》之四三)
在《兼葭》诗中有两个鲜明的形象,一个是“诗人”,一个是“伊人”。“诗人”在一个霜重露重的早晨来到了烟波浩渺的大水边,“兼葭”一望无际——“兼葭苍苍”、“兼葭萋萋”、“兼葭采采”。而诗人要找的那个“伊人”——“在水一方”、“在水之湄”、“在水之涘”,水如此浩渺,兼葭如此茂密,如何找寻?可我们的这位“诗人”不管“道阻且长”、“道阻且跻”、“道阻且右”,不停地“溯洄从之,溯游从之”,可是“伊人”好像在与“诗人”捉迷藏一样,“宛在水中央、宛在水中坻、宛在水中沚”,所处的位置不确定,这给“诗人”的寻找更增加了难度。但诗人相信“伊人”确实存在,就在茫茫人海中、大千世界里的某个角落。诗人不顾一切地寻找正说明“伊人”在诗人心中的的分量。因此人们对“伊人”形象所指产生了如上文列举的各种说法。第一种——“刺襄公”、劝其“遵循周礼”说由于坐实性解读而显得牵强,今人多弃而不用。“招贤”说、“爱情”说因不坐实,更能引起读者丰富的审美联想而为后人津津乐道。钱钟书现生的“企慕之境”说因与“招贤”说、“爱情”说达至一种境界上的通释,深化了 “伊人“形象,而成为普遍能接受的解读。请让我具体分析。
第一,“爱情”说。将“诗人”与“伊人”设想成一对恋人,“伊”是唯一的这一个的意思,无所替代。则“伊人”即是茫茫人海中“诗人”梦寐以求的恋人,是“知己者”或者“悦己者”的可以托付生命的生活爱情的伴侣。在诗中“伊人”所在位置的不断变换,正说明“伊人”也不顾“兼葭苍苍,白露为霜”,在烟波浩渺的大水边、在茫茫人海中找寻“诗人”,她们互为生命的寄托者,尽管没有找到,但他们永不放弃的精神却开启了后来人对两情相悦的美好爱情的追求。
第二,“贤人“说。将 “伊人”设想成为了理想的实现、为了事业的成功而孜孜以求的“贤人”,如周文王之于姜太公、刘邦之于张良、刘备之于诸葛亮。没有后者,前者的事业将成为漫漫长夜。孜孜以求的艰难及心志的坚定如诗中所言,不管“道阻且长”、“道阻且跻”、“道阻且右”,不气馁第“溯洄从之,溯游从之”,大有“周公吐哺,天下归心”的决心愿望。 “贤人”也如曹操所言“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也在找寻明主,找寻自己事业成功的合作者。这种贤主嘉宾式的事业伙伴在中国五前年的历史中又是少之又少,也使“伊人”的形象显得更具审美性、朦胧性。
第三,“企慕之境”说。此说将“诗人”与“伊人”所追慕的人生境界设想成一种难以企及的至高境界,或者说是“仁人”、“真人”境界,孔子云:“朝闻道,夕死可也”、“死守善道”。这种境界的达至是需要“诗人”、“伊人”的人格修养达到如“九万里而风斯在下”的“大鹏”那样的境界才有可能,因此对“诗人”、“伊人”而言,如果自己的人格修养达不到一定的高度,是很难理解那种境界,达到了那种境界,而没有持久的恒心毅力也是难以达到的,更多的时候,自己的人格修养达到了一定的高度,也能够持之以恒,却因为机遇等一些因素的影响而不能达到那种境界,这也是常有的事。说明要寻找到真正的爱情伴侣、真正的事业伙伴是何其难也。圣人如孔子者周游列国十四年“累累如丧家之犬”,何况次一级者。
总之,“伊人”形象身份的不确定性、位置的不确定性、境界的不确定性,都给后世读诗者留下了无限广阔的连类生发的想像空间,因而也成为中国文学史上不朽的形象,“兼葭秋水”、“秋水伊人”成了人们耳熟能详的意象,“伊人“也就成为“永远的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