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自主创新产品的市场转化难题要解决,固然离不开企业通过自我提升以突破自身营销瓶颈,但更为迫切的,则是寻求相关政策的配套和支持,破除其自身无法逾越的外部屏障。
而要从根本上实现这一热望,关键在于中国的创新政策要从整个体系上进行转轨,转向以市场需求鼓励企业和整个国家自主创新的模式,让企业真正成为创新主体,有效激发其创新活力,使创新成为一股催生和创造财富的重要力量。
创新政策体系的转轨趋势,有着怎样的历史前奏与现实依据?又该如何推进并迎接这一转向的到来?带着这样的疑问,笔者日前在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企业所与张文魁副所长进行了交流。
传统创新体系是个“闭循环”
朱 敏(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新经济导刊主编):在谈论起恩必普的市场困境时,大多数人认为石药自主研产创新药的初衷丝毫没有问题,是利国利民的。但也有人表示疑问:当初在做投资决定时,有没有认真考虑过它将来的市场需求以及经营难度?
张文魁(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企业研究所副所长):石药研产的新药恩必普,作为一款治疗脑血管疾病的重大创新药物,我想它首先是有市场需求的,政府也有义务为屈指可数的自主创新药开通“绿色通道”,将这种市场和社会的需求有效地转化为企业的经济效益。
至于有人把它现在遇到困难的账,算到之前的决策环节上,反映出的还是我们似乎没有冷静想过:国家重视科技这么多年了,中国创新资源这么多,中国人又这么聪明,中国的自主创新为什么老不行?究竟是什么因素导致中国自主创新今天的滞后局面?我们一起来分析分析。
朱 敏:我所知道的是,这里面有我们对知识产权重视不够,以及科研与企业“两张皮”的问题,还有就是国家投入资金不足。
张文魁:你说的这些确实都在制约创新。不过,尤其是后面一点,还只是表象。
朱 敏:您认为还有什么因素更为深层次地影响着中国的创新进程?
张文魁:实际上我们突然发现,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中国的创新体系和创新政策,是与传统的计划经济体制联系在一起的,打上了很强的计划经济烙印,与市场经济的需求不是很符合。中国改革开放近30年,改革最慢的部门是什么?科教文卫,首当其冲的就是科研。
在“两弹一星”背景下,中国建立起了一个国家创新体系,我们把它叫作“创新供给促进政策”。这种体系主要表现为产业发展政策和科技计划,如《汽车产业发展政策》、国家科技攻关计划、科技产业化环境建设计划等,旨在鼓励企业、科研院所、高校开展科学研究和技术创新活动,研制开发相关产品……在一定程度上还是促进了技术的,但存在很大局限性。国家的创新资源都投向了科研单位和国有企业,而且那些供给不需要市场需求拉动,像“两弹一星”,造出来放在那里,更不用考虑买家了。
朱 敏:那是一种更为特殊的政府采购了。
张文魁:即使是采购,像军用品都是军方直接订购直接付款,没有形成一个真正的市场需求。这样就导致我们过去的创新体系是个“闭循环”。
朱 敏:一个封闭的体系?
张文魁:对。这个“闭循环”就是,研发项目一直沿着“立项目—要资金—出成果—搞鉴定—评奖项—调职称—立新项”的封闭路径,无法与市场接轨,导致研发与市场“两张皮”,浪费了大量的创新资源。创新项目具有强烈的鉴定和评奖导向,而不是市场和效益导向。许多研发成果获奖一大堆,专利也不少,但能实现产业化的并不多。鉴定和评奖导向也显著地增加了创新过程中的道德风险和腐败行为,有很多连鉴定都是假的。前些年,上海交大微电子学院的“汉芯”项目弄虚作假、骗取国家上亿研发资金,就是一个典型事例。
朱 敏:这种立项和鉴定都缺乏科学性,与市场是脱节的。其实研发产品真正的前端应该在市场,首先考虑需求,再通过相应的政策来配套拉动。
张文魁:你说的对。仅仅组织企业和科研单位进行项目攻关,并不能保证攻关成果顺利转化为规模化生产的产品,更不能保证这些产品真正符合市场需求了。你说的这点,就要靠一种与“创新供给促进政策”相对的、更符合市场经济内在要求的创新体系来实现,这就是“创新需求鼓励政策”。最近我们一直在呼吁这个。
创新政策应转向重视需求鼓励
朱 敏:“创新需求鼓励政策”,具体是怎样的一种政策模式?
张文魁:这种创新体系,主要是政府通过直接补贴、税收优惠、价格优惠等措施鼓励用户购买创新产品,通过强制性标准和倾向性措施引导民众使用创新产品,或者以政府采购的方式直接购买创新产品。毕竟,建立在技术研发基础上的创新产品在投放市场之初,由于生产规模小、研发费用分摊大,甚至生产工艺还不太成熟,加上社会化的生产配套体系没有形成,生产成本从而销售价格往往比较高,需求受到抑制。同时,创新产品的性能可能还不为外界所熟悉,会导致使用意愿低。
朱 敏:恩必普这样的创新药,就面临市场接受度低的情况。
张文魁:医药行业,本身在整个市场效益的格局中就表现得低迷,有点“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的意味。在这种不利情况下,需求鼓励政策可以有效提升市场对恩必普这类创新产品的需求,有利于消除创新供给方对于市场需求的不确定感,有利于减少它的财务压力,有利于创新供给方的合理竞争,从而刺激供给方的创新活动。
朱 敏:国外的情况是怎样的?
张文魁:在过去,发达国家曾经也以供给促进政策为主,如欧洲国家在航空航天领域、美国和日韩在微电子领域都组织和资助过大型的研发活动。但是,近十几年来,国外越来越重视创新需求鼓励政策,创新供给促进政策退居其次。国际上的研究表明,政府的需求鼓励政策,往往比研发资金拨款等供给促进政策更能有效地带动创新,促进创新走向“研发—生产—销售—再研发”的良性循环。
通过创新需求鼓励,如税收优惠、区别性价格、直接补贴、政府采购等政策,以及标准设定和倾向性措施,一些国家各自形成了具有创新优势和国际竞争力的战略性产业。像美国的国防工业、韩国的微电子工业、德国等欧盟国家的节能和环保产业处于世界领先水平,与需求鼓励政策是分不开的。
朱 敏:看来这样的政策模式在国际上已是大势所趋,中国目前有没有迈出相应的步子?
张文魁:中国应该说已经开始引入创新需求鼓励政策了。你看国务院颁布的《实施〈国家中长期科学和技术发展规划纲要〉的若干配套政策》就明确规定,要建立财政性资金采购自主创新产品制度。国家税务总局也表示,将对混合动力汽车等产品实行一定的税收优惠。但总体上看,中国创新需求鼓励政策刚起步,与发达国家差距明显。
值得注意的是,由于重供给促进、轻需求鼓励的观念由来已久,并直接影响到国家创新资金分配,已有的创新需求鼓励政策能否真正落到实处,还要打一个很大的问号。
朱 敏:就是说,有了政策,还需要配套的鼓励措施。
张文魁:中国中长期科技发展规划纲要已经确定了核心电子器件、新一代宽带无线移动通信、大型飞机等16个重大专项,目前已开始或准备实施。但从配套角度讲,还应通过强制性标准、政府采购、直接补贴、税收优惠等措施创造和扩大对相关产品的需求;同时要相应改革创新资金的分配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