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抓住了房地产问题的要害”——专访著名经济学家徐滇庆


“我抓住了房地产问题的要害”
——专访著名经济学家徐滇庆
 
经济学家徐滇庆刚一回到国内,就遭到各路媒体的“围攻”,劈头第一个问题就是“如何看待央行提高购房贷款首付至五成的传闻”。徐滇庆说,听到记者劈头一问,惊讶之余第一反应就是四个字——“胡说八道”。简洁有力的四个字,恰恰反映了他一贯的治学作风。
在竹林环抱的北大燕东园,刚刚回到国内的徐滇庆教授接受了专访。
“中国遭遇金融危机的可能性是100%
 
葛云:国内有人说您“常年在国外,凭什么对中国经济指手画脚”,想必您也有所耳闻,要不要在此做个回应?
徐滇庆: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大笑)。我早就知道这种说法,我目前的时间分配状况是,一年之中在加拿大停留8个月,在国内4个月,期间经常到其他一些国家和地区考察研究。很难说一个学者要呆在中国,才能研究中国,这是一种不了解的说法。
 
葛云: “过热”这个词在中国宏观经济领域最近很热,您怎么理解?
徐滇庆:关于过热的话题,在513清华大学中国与世界经济研究中心组织的“宏观经济是否过热”研讨会上我已谈过一部分想法。但有一点需要补充:我们讨论过热,要先明确我们的目标是什么?假如过热了会怎样,不过热又怎样?就拿房价来说,房价过高就部分代表过热吗?房价再高,也不会影响中国的整体走势,这个话题本身的实际意义没有学术意义大。
 
葛云:这么说,在您看来比“过热”更应引起注意的问题是什么?
徐滇庆:金融危机。房价高值得我们关注,但这一问题的高度没有金融危机对我们的震撼大,金融危机一来,中国就不再是中国了。问题就在于金融危机什么时候来,多大冲击力,我们能否控制住,不出现是不现实的。
 
葛云:您这么说的依据是什么?
徐滇庆:目前的不良贷款率很高。很多掩耳盗铃的手段我很清楚,你把灰尘扫到地毯下面就能解决问题吗?问题依然严重。那么,这个不良贷款是从哪来的呢?这是我们整个中国经济改革的成本,不是个人的错误。
俄罗斯、东欧在经济改革过程中都付出了沉重代价,中国没有那么严重,但不等于没有代价。我们的改革涉及了很多领域,但惟独没改金融,没有打破四大国有银行的垄断局面。不改金融的好处是保障了我们有一个稳定的转型过程,因为金融是心脏,一分钟都不能停止跳动。金融就像一个筐,不断地把国企、政策、体制等改革成本往里装,所以就会出现这样的结果。这是换取社会快速发展要付出的必然代价,但是最后我们不得不清算这些不良贷款。
为什么问题没有爆发出来呢?因为中国的储蓄率非常高,我们始终有存差。存进来的钱比贷出去的还多,所以银行出现再高的不良贷款都不怕,有些人被这种存差给麻痹了。在货币流动性问题上,有流动性银行才能保持稳定,可是正如巴曙松所说,目前流动性过高非常危险,而存差蒙蔽了大家的视线,很多人还认识不到流动性过高的危害。
目前我们的不良贷款分别隐藏在很多地方,比如华融、长城、东方、信达四大国有资产管理公司就承担了很多。每家吃进了被剥离出来的不良贷款4000亿元,而他们的承受能力充其量是1200亿元不良资产。这些空洞怎么办?开白条?增发货币?最终都由中国金融来承担。可以说,我们的金融目前处于相当脆弱的环节,这才是中国的心头大患。
 
房地产问题只是肌肤之疮
 
葛云:您被称为“中国民营银行之父”,近年来却频频关注国内房地产问题,听说您最近还准备出一本关于房地产的书,能否说说为什么把房地产纳入视野并如此重视?
徐滇庆:我关注房地产问题还是因为金融,房地产问题说到底是金融问题。研究房地产的目的就是要防范金融危机爆发。金融危机到底什么时候来?这不是简单的判断问题。现在金融的问题怎么治?我说,治不了,拖得起。只要我们能坚持住“双8政策”,即每年经济增长8%、通货膨胀率8%,再加上银行贷款余额以每年12%的速度稳步增长(目前是15%18%),只要我们能“挺”10年,经济“盘子”一大,中国就能熬过金融危机这一关。但前提是这两年不能再出事了,不良贷款不能再增加了。因此,如果房地产再不抓紧的话,房价拼命涨,大家拼命投资,搞个泡沫经济出来,等房价一下跌,房贷的不良贷款一出来,问题就严重了。这正是我近几年关注房地产问题的道理。 
 
葛云:如果照您所说金融问题是关键,前提应是银行贷款是资金主渠道,那么有的开发商不再指望银行贷款,转而寻求国外基金的融资,这种情况对目前的局面有什么影响?
徐滇庆:没问题,不去管他,能借到就随他们去借。这种情况之所以不必管他,是因为你借了国外基金的钱,如果还不上就只有死掉,开发商不敢像对待国有银行的贷款一样对待国外基金。这里就不会涉及国家金融安全的问题,也不在我们担心范围之内。说到底,市场可以自我消化这类问题。但目前,房地产商70%的钱都是贷来的。只要贷款源源而来,房地产商就可以抬高空置率,不担心高房价,就不担心房子卖不出去资金链断裂。其实,是因为金融纪律不严才让房地产商有空子可钻。金融纪律说得简单一点,旧的贷款没有还上,新的贷款就不应该发放。
 
葛云:前一段时间,北师大金融研究中心钟伟主持发布的《中国房地产金融安全评估报告》,认为中国房地产业并不足以威胁中国金融行业稳定。这种说法在您看来是不是太乐观了?
徐滇庆:是的。房地产问题怎么会无关金融安全呢?顶多只能说目前还不到爆发金融危机的程度。但是听任其发展下去就很难说了。我们务必要有危机意识。日本、台湾的房地产泡沫无不说明了这一点。当然,每个学者在谈话时都有自己的背景,有自己的道理,就看谁的道理更“大”。比如一定要解决中低收入者住房问题,要控制房价上涨等等,这些都有道理,但金融危机一来,这些讨论都失去意义,一切就会崩塌。所以我讲的道理比他们“大”,我抓住了目前探讨的房地产问题的要害。所有的关于宏观调控、过热的讨论,都应该从这个思路上去认识。房地产问题再严重,钢材积压再多,也只是肌肤之疮。只要切断房地产业把祸水引向金融安全的渠道,“心脏病”就不会发作。
 
中国房价不会崩盘
 
葛云:房地产问题虽然只是肌肤之疮,但几乎成为压在金融问题上的最后一根稻草,这其中房价高涨的危害不可忽视。如何应对?
徐滇庆:房价上涨是全球的趋势。首先澄清,房价本身有其内在规律,从目前的态势来看,中国的房价无论是北京还是上海,绝对不会崩盘。崩盘的前提是资金流问题。如果资金大量外逃,才会引发房地产市场崩盘。只要有人接盘,资金流不断注入,怎么会崩盘?这是大规律。但是,房价乱涨是危险的,产生了财富转移效应。抑制房价的确是政府的责任,但直接干预未必带来良好效果。政府只要运用好货币政策、财政政策(包括税收政策和公共福利政策)、土地政策等,足以解决问题。
我早在1996年《政府在经济发展中的作用》一书中就说过政府的作用,政府应该做的是保证公平竞争、社会公正、提高效率、扶助弱势群体等,政府的工具不外乎货币政策,财税政策,土地政策,社会保障政策,环境保护政策等。比如在房价问题上,如果政府直接干预房价,结果很可能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因为中央和地方信息不对称,最后还是中央政府和老百姓吃亏。
 
加息不是针对房地产
 
葛云:如何理解货币政策的运用?比如此次加息以及准备提高房贷首付?
徐滇庆:此次加息是正确的,但加息的空间有限,从目前来看,还有两三次加息空间,再涨0.75个百分点没有问题,再多就不行了。全球对过度投资(Over- investment)都会抑制,但要认清这可不是针对房地产的,而是针对全体行业的。
至于房贷首付,为什么我们规定首付20%这一底线?这是根据大量数据统计得来的,是为了保证将房贷的不良贷款率降到0.5%以下,制定这个标准是为了银行安全。如果巴房贷的首付降到15%,不良贷款率就可能上升,危险剧增;而如果提高到30%甚至更高,即使不良贷款率下降为0.3%,微小降幅的意义不大,可是这样做却打击了正常的需求,打击了银行的信贷业务。打击正常需求的代价比得到的益处大,没必要。可以说,利率政策的运用可操作性较高,但功能有限。
 
葛云:那么目前房地产市场的问题中,哪些是由财政政策运用不好导致的呢?
徐滇庆:穷人的福利没解决好就是其一。比如经济适用房问题,我为什么要主张叫停排队发号?世界上没有哪个国家会允许几千人昼夜排队买房号,出发点虽好,但是没有解决分配机制问题。一旦出了问题老百姓还是骂政府。现在的经济适用房只限拆迁户购买,绝不可排队分配。如果有钱再多做一些的话,就应当给小学老师、警察、护士盖一些。世界上许多国家都是这样做的。目前情况下只能先给拆迁户。
税收政策可以调节、规范市场竞争。房地产市场很容易形成寡头垄断,所以要对利润严加监管,正常利润留足,但对超额利润要执行累进税制。
葛云:根据政府应如何运用政策手段的思路,看来国内争辩的“穷人区与富人区”问题完全可以靠土地政策解决了?
徐滇庆:首先,市场档次区分再正常不过。运用好土地政策就可以实现平衡,很多国家都做的很好。用土地政策完全可以做到照顾穷人,比如在某块土地上具体限制户型、面积、利润空间,签好协议开发商才能取得土地使用权。还要检查,对不符合协议的要罚款,谁不想干就走人。而招拍挂的土地政策不能适用在这种照顾穷人的地块上。拍卖的原则是价高者先得,高房价以及市场结构问题错不在企业,错在土地政策。
 
葛云:如果用一句话让您建议下一步的宏观调控手段,是什么?
徐滇庆:政府的这几个工具运用好,无须调控,剩下的就是市场的事。
我多说一句行不行?(笑)你们媒体要向民众普及教育,超前消费是不对的,“房子大而好”是奋斗结果,而不是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