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人说陶冬的经济预测挺准,陶冬笑言:那是运气比较好。
“热点透视”背后的智慧
李 兴
真金白银验证预测
记者:人们常说经济预测就象天气预报,但更认为经济预测难于天气预报,您为什么敢于在预测之后将其结集为《中国经济热点透视》出版呢?您担心过预测被现实考验的“残酷”吗?
陶冬:经济预测确实难过天气预报,除了变量多之外,还涉及许多人为因素和博弈成分。作为投资银行的经济学家,我们的工作就是预测,而且准确性时时刻刻都在被验证着。我们这份工作就是制造观点,做前瞻性的预测,随着事件的发展不断地修正,同时被市场所验证着。我们的客户在用真金白银进行投资,在验证我们的观点。
至于出书,我开始根本没有想过。说实话,中文写作不是我工作的一部分,自己也没有把它当作工作的一部分。出于把自己的观点介绍给国内读者并服务于社会这个想法,我用在飞机上或酒店里挤时间写成的。偶然的机会把过去写的东西拿出来,发现在今天还有点意思,并且答案多数是对的。读起来仍有现实意义,文笔也算过得去,同时出版社也表示了意愿,就出了这本书。
记者:作为一个投行经济学家,有人说,这个职位的性质决定了投行经济学家的言论不发表就发臭。您赞成这种说法吗?现在回过头来看这本书中的观点,您有何评价?
陶冬:预测的观点好像流水,不把它舀起来,就流走了,不知不觉地消失了。既然有思想,读者也有需求,我牺牲一点个人的休息,把它写出来,也算对社会的一点贡献。回想起来,前段时间大声疾呼投资过热、上海房地产泡沫,也算为中国经济效一点力吧。
记者:在书中您的自我介绍中,我们看到一些有趣的近乎悖论的介绍,如“书生”与“偶有狡黠”相对,不喜功名交际与四十载全球奔波相应,您觉得投行分析师最应具备的品质是什么?
陶冬:首先经济学基础要扎实,除此之外,作为一个投行经济学家写东西还要有两个素质,一个是前瞻性,第二个是投资价值。只有把这三个东西揉在一起,才能受到欢迎。今天是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所有观点都在竞争听众的时间。当你有一个观点,甚至可能是一个正确的观点,如果你没有能力竞争到听众的时间,就像临门一脚踢不进球,如果这样的话,再花梢的传球带球也没法带来理想的结果。这一点不仅是投行分析师,我想对所有观点制造者都适用。
记者:去年您预测对了不少经济现象诸如经济过热、上海房价走势,您认为目前的中国经济大形势对于一个投行分析师来说意味着什么?
陶冬:经济分析,概率上应该是一半对一半错吧。去年对得多一点,可能是运气比较好。再好的经济学家,也很难把所有的经济现象全部预测对。我想预测的比例如果六成对四成错,已经相当不错了。投资者主要要的是你的分析思路和观察角度,未必是你的结论。同时如果你真的看准了一件事,不仅要把它写出来,而且要大张旗鼓地宣传出去,为投资界所接受。对投行分析师来说,关键还不是观点正确与否,而是有没有产生投资效应与社会效应。
楼市:第二只鞋与只贵不错论
记者:我注意到您最近的一篇文章中提到了“长远来看,在中国买房子,可能买贵但不会买错”,这句话如何理解,尤其是出自一个曾成功预测过上海房地产跌价的投行经济分析师之口?
陶冬:市场有短期趋势和长期趋势,投资行为也分短线和长线。中国经济正处于腾飞过程中,中国生产力的发展相当快,人民生活水平提高也相当快。在人民币汇率不大幅度升值的情况下,我以为资产升值是一个必然的。从这个意义上买人民币资产,包括房子,是不会买错的。不过这是一个长远的趋势,是以5年、10年,甚至20年为时限,并不代表你购买时不需要有一个时机的选择。市场是有周期波动的。换句话说,尽管大的趋势是向上的,如果你在时机的选择上不是很合适,也许你买进之后,价格可能会进一步往下走,这种风险是存在的。不过你十年以后再回过头看,不管你今天买入之后明天是涨是跌,更长远一点看,你的这个选择不会是错误的。所谓“可能买贵”是指周期性的起伏,“不会买错”是一个长期判断。
记者:去年您关于上海楼市泡沫的预测令人惊喜,随后您又引用相声大师马三立“第二只鞋”的段子来形容如今上海的楼市现状。有人认为上海作为中国经济的龙头,其楼价走低会给银行业等相关产业带来风险,甚至会给当地经济带来不利影响,其暗含之意是政府不会坐视不管,您如何看这一问题?
陶冬:我认为第一只鞋是消费者,早就掉下来了。自从去年4月消费者便回归理性,对发展商玩的一些促销游戏,不再不分青红皂白地跳进去。这就导致了上海房地产市场的低靡和成交量的萎缩。第二只鞋是发展商。在过去相当一段时间,发展商的现金流出现紧张,对于他们的财务运作状况构成重大的压力。这会不会导致房地产的价格进一步下跌?我认为还会有,但下跌多少,就很难讲。发展商中一定会有体质弱的,会撑不下去。但是这些人是通过大减价、大甩卖的形式把房源扔出来拉动大市向下,还是在后台被有实力的大企业或海外基本金吞并掉?这对于楼市价格的变化有很大的影响。我希望第二只鞋早掉下来,使市场重回健康的轨道。因为房地产事关千家万户,政府在这个问题上肯定不会坐视不管。这就是中国房地产的中国特色,但这也不意味政府是万能的,不然就不会出现90年代末浦东以及整个上海房地产的萧条。那么这一次,政府能够起到多大作用呢?发展商能否在较短的时间内度过财务困境?只有时间才能告诉我们。
记者:最近有数据表明,去年北京商品住宅期房均价达到6725元/平方米比上海高了27元/平方米,北京楼价一举反超上海,您如何看这个消息?北京房价会出现上海去年的情况吗?为什么?
陶冬:我很想请出这个报告的人,告诉我哪儿能买到上海6000多元的房子,请编这个数据的老兄帮我买几套房子——上海的均价不可能是那个数。北京的房价的确在涨。我认为北京与上海,都存在着供需失衡的问题。只是北京房地产价格的上涨没有上海那样厉害,没有出现上海2004及2005年春季的疯狂。但是在房地产市场供求不平衡这一点上,上海、北京是类似的,而调整形式两地则明显不同。最大的区别是上海有比较完善的二手市场,可以将整个房价拉了下来。而北京几乎不存在二手市场,且交易成本高,尽管成交量出现了萎缩、新楼盘的增长速度超过卖出楼盘的速度,但是发展商还有能力垄断市场,制造一个价格节节上升的假象。北京房地产的调整时机上与上海不同,很有可能拖到2008年之后,但是供需的不平衡不可能永远掩盖下去。
“闭眼扔飞镖”的手感
记者:在《中国钢铁业的惨胜结局》一文中,您对产能过剩已经深感忧虑,如今面对业界一片“过剩”之声,您认为对策何在?
陶冬:产能过剩(钢铁、水泥、汽车、电力),我在2003年底就提出来了,现在也成为共识。不过这里还想讲几句。产能过剩,需要从两个层次上理解。首先在中国出现产能过剩,有其体制上的原因。中国的工业化是靠银行补贴进行的,在这个过程中出现了大量的银行不良资产。解决一个接着一个行业出现产能过剩的根本对策在于银行改革,贷款必须按照经济和商业原则进行。银行改革不彻底,就很难从根本上消灭产能过剩。
同时,中国很多产业的过剩包括钢铁业的过剩都是一个阶段性的问题。今明后年可能有钢铁过剩,钢铁价格受压。但是我们以5至10年的观点看,这些钢铁产能可能还不够。中国的城镇化建设刚刚开始,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正在加速,中国人均用钢、电水平不仅比美、日等发达国家低,也比韩国、墨西哥等新兴国家低。随着收入的增长、国力的增强和消费能力的提高,我们很多今天出现的产能过剩会逐步得到消化。我之所以在一年半前高呼重化工的产能过剩,是因为第一,我看到了一些不理智的投资行为;第二,银行在短期内会产生大量不良贷款;第三,国家经济会出现过热。从经济周期上看这是一个大问题,但是从更长远看产能过剩只是一个前进中的问题。
记者:在书中,您提到了“以5年为期,相信石油每桶突破80美元甚至100美元的可能性远大于跌穿20美元”,是否您认为今年油价仍处在强劲的上升期?
陶冬:我还是认为,石油中期每桶突破80美元甚至100美元的可能性远大于跌穿20美元。我们生活在全球化社会,发达国家并未因生产线外移而减少石油消费,但受惠的新兴国家的石油需求却大增。世界原材料供需正处于结构性调整期,价格上涨是正常的。
中国的石油价格已经放开了,与国际价格接轨,但是成品油价格未放开,国家仍通过行政手段干预成品油价格。这样做表面上看制止了通货膨胀,维护了社会安定,但实际上在制造更大麻烦。中国是缺油国家,但是有很多烧柴油的发电机每天开着——因为柴油便宜;是能源贫国,却上了大量高耗能的铝厂、钢铁厂——以为电价便宜;中国石油的自给率只会越来越低,却在走美国式的汽车消费模式。这是一个价格的扭曲,资源配置的扭曲,会贻害无穷。在成品油价格和电价上政府的干预可能对经济在短期帮小忙,却在为制造更大的长期麻烦。所以,成品油与其它生产要素价格的市场化改革势在必行。相信今年上半年这一价格调整就会起步,不过政府出于对通货膨胀、社会安定的审慎,相信调整需要一个过程,一两年甚至更长的时间。
记者:您曾提出关于油价的预测就像“闭眼扔飞镖”。您在书中有一个关于去年全球油价的预测,比实际情况偏保守了些,您认为失手在哪里?
陶冬:实际我看到了很多分析以及分析背后的分析,我也有机会观察中东、西非的石油生产程序,纽约的对冲基金以及英国的退休基金购买石油期货。听他们的分析,越听越糊涂。基础面分析对长远走势很重要。不过当石油期货市场四分之一的合同掌握在对石油并没有真正需求的对冲基金手里,而如今期货市场拉动现货价格。因此石油短期的走势,真的不是分析员能分析出来的,这是一个纯概率事件,就像是扔飞镖。
今年股市牛相足
记者:您在书中用“前景乍现,风险多多”分析去年的A股市场,今年的股市走势不少专家认为牛市将至,您的观点呢?
陶冬:我认为,今年股市楼市两个牛市。这一轮的宏观调控从本质上讲并没有抹干中国过度的资金流动性。全世界都在搞货币环境和流通性的正常化,但中国没有。美联储加息是14次,而中国人民银行加息一次。中国的宏观调控是通过行政手段制止贷款流出银行大门,不过并没有解决体系内流动性过强的问题。实际上宏观调控只是对需要大量借贷的发展商和企业造成冲击,对不缺乏资金的发展商、大企业、炒家并未构成实质性打击,对他们的影响更多的是一个心理上的震慑。在2004年下半年和去年上半年,热钱炒作行为有所收敛,但到了去年下半年人们已逐渐意识到所谓的宏观调控可能到了强弩之末。银行贷款出现了有选择性的放松,热钱重新在全国游走。今天银行储蓄利率是2%,无论是钱放在股市、楼市回报可能都比这高。另外股权分置改革也大局已定,市场开始回归基础面。今天的基础面是A股的平均估值已低过代表国际估值水平的H股。中国经济在反弹,连钢价都在反弹。
记者:您多次被评为优秀经济分析师,作为思想奔波于经济数据与市场风云的经济分析师,写书对您来说是一种放松、调剂还是任务?
陶冬:优秀谈不上,不过我喜欢写作,喜欢思想的驰骋。如果能够坐在桌旁,最好还有点背景音乐,那时的写作是一种放松、调剂。但是我的绝大多数中文稿,是在飞机上、酒店里(晚上11点之后)写的,与其说是放松、调剂,不如说是压力、任务。不过我觉得这件事值得做。
记者:今年您还有下一部书的计划吗?
陶冬:作为投行分析师,想要计划当先或按部就班是不可能的,往往被需求、形势推着转——下周去哪里出差我现在还不知道呢。但有一点,只要大家有需求,我愿将自己所学所思介绍给大家。准确与否,还需要时间来判断,但做不做是态度问题。至于会不会像这次一样集结出书,对我来说不重要。
记者:您能用一句话展望一下您对2006年经济走势的看法吗?
陶冬:一个字“涨”。经济在加速,股市在升温,房地产在步入新的升轨。中国今天资金太多啦!
书中段落:
中国还存在着大量的结构性问题,人民币仍未完全对外开放,国内的金融产品与国际水平相比还有明显差距。这种情况下对外资照单全收,甚至给予优惠,是不明智的。
笔者认为,人民币兑美元10年内见1比5。前5年通过实际汇率,即资产升值、工资上扬、通货膨胀取得;后5年通过名义汇率,即我们平时讲的“升值”达成。
中国近年来电力消费急增,每单位GDP产出所需电力为1.7。发达国家单位GDP耗电大致为1,而发展中国家单位GDP耗电比介乎1.2至1.5。对此,有三个解释:一是中国的GDP增长近年可能被低估;二是中国用电效率不高、节能不力;三是中国可能在重、化工化的路上走得太远、太急了点。
人民币汇率的短期走势是茶杯里的风波,口水、炒作多过实际变化,人民币将维持低烈度缓慢升值趋势。人民币汇率的长远走势则是“海阔天空”,升幅可能远超过目前人们的估计。
与制造业出口相比,服务业出口刚刚兴起,而且潜力无穷。随着IT革命的展开,理论上说,除了服务员和总统外,发达国家大多数服务业均可外包。
陶冬简历
瑞士信贷董事总经理,主管亚洲区经济研究。在1998年加入瑞士信贷前,陶冬任香港宝源证券高级经济分析师及中国研究部主管。他曾对1997年亚洲金融风暴和2004年中国宏观调控作出过前瞻性分析和预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