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印共识大于威胁──专访前中国驻印度大使周刚

2005年，是中国、印度建交55周年。2006年元旦，国家主席胡锦涛和印度总统阿卜杜尔．卡拉姆互致贺电，热烈祝贺「中印友好年」正式开始。近来，「中印互为威胁」的言论甚嚣尘上。如何看待两个亚洲大国的关系？亚洲经济的增长引擎是印度还是中国？中印到底是战略伙伴还是竞争对手？大公报记者独家专访了前中国驻印度大使周刚。

大公报记者 吴永强

今年初，在北京南郊方庄的寓所，记者采访了曾任驻印度、巴基斯坦、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等多国大使的资深外交官周刚。被公认为印度问题权威专家的周刚引用已故印度前总统纳拉亚南的说法指出：既不存在中国对印度的威胁，也不存在印度对中国的威胁。而纳拉亚南的这个说法，事实上也是中国已故最高领导人邓小平的论述。

退而不休工作不辍

周刚强调，两国领袖的高瞻远瞩，对于目前存在的问题和争端，无疑具有指导意义。而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去年对印度的成功访问、中印两次战略对话的展开以及确定今年为「中印友好年」的开始则更掀开了两国关系的新篇章。

38年的外交生涯中，周刚直接与印度打交道24年，主管印、巴、孟等南亚事务长达32年之久。虽然现已卸却公职，但周刚大使现今仍然颇为忙碌。因子十年的外交资历，现仍担任外交部特派调研员，要经常跟踪形势，研究当前突出、重大问题。去年，因为要向南亚几个国家阐述中国对联合国改革问题的看法和立场，周刚曾重返南亚四国。白天访问交流、晚上则灯下走笔，细细记录与各国总统、外长、外交大臣等的会晤情形，写出有份量的研究意见，提交外交部，或抄报与之有关的一些重要部门。

印争「入常」提升实力

记者：中国的崛起被西方媒体爆炒，同为亚洲大国，印度是否也正在崛起，您觉得印度崛起的目标是什么？

周刚：第一，印度有长远发展目标，希望进一步增强国力，包括国防、经济以及国际影响力等。特别是国际影响力，以联合国入常为突破点，提升其大国地位。在军事方面，加速提升国防现代化步伐，扩大不仅在南亚大陆，而且在印度洋、亚太地区、甚至世界范围的影响力。经济方面，继续发挥优势，特别是信产软件业、制药业、海洋开发、空间技术等。其长远目标是通过加快经济发展速度，增强综合国力，提升其国际影响力。

印度希望由现时的南亚地区强国变为亚太地区、世界强国。从这个意义上讲，她有明确战略目标，也有实力和基础。

记者：印度会否走军事大国路线？

周刚：不论是军费开支，还是进口军事武器的装备，印度花的钱越来越多，而且进口装备是多元的，和美国、俄国、日本等，甚至包括以色列都有关系。此外印度军购包括海陆空全方位（包括核潜艇、航母、T90坦克等），甚至包括空间合作（如和俄罗斯）。

记者：在这过程中，会有什么阻力和问题？

周刚：当然还会有很多挑战。如「入常」问题。因为和德国、日本、巴西捆绑在一起，导致四国提案成为废案。据我所知，为了入常，印度正在积极做工作，做日本、美国及非洲的工作。由于联合国的改革斗争情形很复杂，不是那么乐观，但印度会加大力度，积极努力。但我想，也不会很顺畅。

中印竞争不可避免

记者：英国《经济学家》零五年三月份发表影响很大的《对手与伙伴》文章。文章基于「强邻必是对手」的思维模式，竭力渲染中印之间的「历史积怨和现代嫉妒」，断言中印只能是竞争对手，并称中国对印度存在「战略包围」。您如何看待？

周刚：地区大国之间有竞争是正常的，都希望扩大影响力，不可避免会有摩擦，经济利益方面也会有碰撞。

对这个问题，一是以何种态度来看待；二是还要分清主次，分清现象和实质。中印的竞争不可避免，但还应看到许多共性和共识，这种共识不仅反映在重大国际问题上，也反映在双边关系上，例如对经济全球化如何更有利于发展中国家、如何应对环境问题、非法移民、打击国际犯罪等；双边关系上，要有睦邻、友好、合作的关系。此外两个国家都属发展中国家，都面临加快发展，提高人民生活水平的问题。

正是基于这些共识，虽然经历了20世纪最后几年的核试验问题的冲击，但进入21世纪关系，不单改善了，还发展了。温总理去年四月份访印时，提出建立和平与共同繁荣的共识。从这个意义上讲，两国有条件成为好的邻居，好的合作伙伴。维护世界共同和平，共荣发展，维护发展中国家利益。

中印互相不是威胁

记者：印度强大是否也会对中国产生威胁？

周刚：在中国已故领导人邓小平提出的三个战略目标中，实现祖国统一的目标还没有实现。我认为，对国家形成最大安全挑战的不是印度，阻碍我们实现统一大业的最大威胁一是来自美国，二是日本。这些我们知道，美国人知道，国际舆论也知道。

值得提出的是，2005年11月刚去世的印度总统纳拉亚南生前接见我时说：不认为印度对中国是威胁。他还专门引用邓小平的说法强调，既不存在中国对印度的威胁，也不存在印度对中国的威胁。

他还高瞻远瞩地指出，新中国当年的成立，以及现在的发展，是对发展中国家树立了典范。他还认为，经济发展方面，印度要向中国学习。现在这个看法已被印度主流社会认同。

记者：您多年在印度，接触到的官方人物以及普通民众，对中国的感受是怎样的？对于核问题、领土问题等，印度高官是否比较敏感？

周刚：简单说：1、印度现在很重视对华关系；2、看到了印中关系的发展有利于印度。但是在印度的领导层、军方、精英和舆论中，确实有些人担心中国在南亚地区的壮大影响印度的安全。

此外，由于中国经济发展速度高于印度，所以他们也有担心会损害印度经济利益及印度的发展，故在当地进行中国出口商品的反倾销调查。但我任驻印大使期间，通过工作接触，不断向他们说明，中印出现一些冲突实属正常，关键以什么心态对待。

记者：在您任职大使期间和不久前重返调研时相比，印度各界前后的变化是怎样的？

周刚：我任职那个时候，主要是如何摆脱核试验对中印关系的损害，把关系从低谷中走出来，恢复正常状态。开始的时候，印度朋友对中国的改革开放了解不多，问上海的发展能否与孟买相比，反映了一种夜郎自大、井底之蛙的心态。但近几年，社会精英、工商界、知识界，众口称赞中国改革成绩，提出要向中国学习，这种变化非常之大。

记者：国际间一直都关注中国到底有无对巴基斯坦出售核武，印度精英阶层也一直担心核不扩散政策对印度造成影响。您所接触到的情况是怎样？

周刚：过去印度担心中巴友好合作对印度的防务有影响。但是近年这种观念已有转变，不再强调中巴友好是对印度安全的威胁，并表示理解中巴友好。

实际上，中国不存在对巴核扩散问题。此外，近年来我们对待印巴关系的态度有调整，一直在两国之间劝和，并不偏袒谁，希望双方和谈解决问题。在前几年印巴关系尖锐紧张的时候，我们的鲜明态度得到了印度的好评。

周刚简介

1955年考入北京俄语学院留苏预备部，后被分到莫斯科国际关系学院东方系学习印度专业；

1962年进入外交部，在亚洲司四处（主管印度、斯里兰卡、尼泊尔等国）工作，分管印度事务；

1970年起驻印度使馆任三等秘书；

1976-1980年驻孟加拉国国使馆任二等秘书、研究室主任、使馆党委委员；

1980-1988年，在亚洲司先后任副处长、处长、副司长；

1988年7月起任驻马来西亚大使（兼使馆党委书记）；

1991年5月─1995年3月，任驻巴基斯坦大使（兼使馆党委书记）；

1995年8月─1998年2月：任驻印度尼西亚大使（兼使馆党委书记）；

1998年4月─2001年：任驻印度大使（兼使馆党委书记）；

2000年5月：促成前印度总统纳拉亚南访华；

2001年6月，印度国际联合基金会授予其「终身外交成就奖」，以表彰他在促进印中两国关系方面作出重大贡献。印度前总理高达出席授奖仪式。

现任外交部特派调研员、中印──名人论坛中方秘书长、中国国际战略学会高级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