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歧视的英雄


     

       中国历来就英雄辈出。正是靠了这些英雄,中华民族才能历经劫难而巍然屹立至今。按理说,英雄奉献既多,感恩图报就是社会众人义不容辞的责任。然而,奇怪的是,总有一些英雄要被世人歧视,在受尽困顿煎熬之后黯然离开这个世界。2005年3月10日早晨7点46分离世的金有术就是这样的一个英雄。

    金有术是重庆开县丰乐镇乌杨村人。在这个村里甚至有这样的说法,被金有术救过的老人小孩有几十个。2004年10月23日,金有术正在家休息,听说附近发生了车祸,有一辆中巴客车翻进了村里的堰塘。他当即赶往出事地点,奋身跳入4米多深的水中,用石头敲碎车窗,将被淹的19名乘客抢救上坎,其中有老人、中青年、小孩、孕妇,还有几个月的婴儿。因当天是阴雨天,气候寒冷,金有术忙着给被救人员烤火、换衣,自己却顾不上换衣服,时间过长,呛了水患上肺病。而后,金有术开始咳嗽、发烧,得了肺气肿,熬成肺癌,直至死亡。其间,他四处借钱看病,欠债4.8万元。当再也借不到钱时,一辈子救人的英雄只好开口求人帮助了——他曾向政府有关部门(开县交警大队、丰乐镇镇政府和肇事客车所属的运输公司)提交了好几份求助信,但没有得到任何答复,无奈之余,只得向开县县政府递交了求助信。可是,直到英雄去世的前两天,18天时间,他的求助信竟然都石沉大海。3月`1日,金有术再也无钱在重庆西南医院住院治疗,只好出院回家“等死”。(《读报参考》2005年第10期)就这样,年仅45岁的金有术怀着对人世的无限依恋,怀着满腹的幽怨酸楚之情,过早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日无常万事休”,英雄走了,我不想再说开县县政府在英雄事迹见报后的应景式反应,更不想再听他们对此事的“遗憾”之言:“我们已经对金有术尽了力。”我只是不明白,像这样一个信奉“我救了别人,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别人也会来救我的”英雄,为什么就得不到及时的帮助呢?毕竟,各类媒体上时不时就会有一些社会主义精神文明成果展现出来,如救助失学儿童,帮扶绝症患者,年终岁尾作秀式的“送温暖”活动更是层出不穷。而金有术这样一个真正的救人英雄向政府递交了求助信,竟在长达18天时间里得不到帮助。人们尽可以责备政府机关官僚主义严重、行政效率不高,但这似乎并不能说明问题的实质。

    不妨设想一下,如果救人这件事发生在武警公安、解放军战士、大学生、抑或人民公仆身上,英雄的大名早被弘扬主旋律的各大媒体炒得天下知名,受党教育多年的好儿女有如此英雄表现,不正是实践了“三个代表”的先进思想吗?不正是“保先”教育所取得的伟大成就吗?英雄的那个春风得意飒爽英姿就甭提了!如果英雄不幸而患病了,治病根本就不需四处借钱,救助信也不必多写甚或可以不写,政府有关部门的无微不至之关怀早已来了,而且不乏有领导发出这样掷地有声的豪言壮语:“要用最好的药,要不惜一切代价,把英雄的病治好!”“为了六十一个阶级弟兄”的新世纪版本可能又会上演,那种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精神不知又会感动多少人。可惜金有术并非以上社会角色中的一种,他只是一介农民,最好的角色是曾在县城一家幼儿园当过厨师,尽管他救了那么多人,但在我们这个歧视农民,动辄拿农民开涮的社会里,农民的一切行为均被视作愚昧落后的象征,英雄的行为又能在多大程度上被人们认同和感恩呢!就连被金有术救活的一个人都否认英雄救过他,说金有术救人是为了拿政府的钱。由此不难理解,我们的有关部门日理万机,改革开放关系千秋大业的大事都忙不过来,即使看了金有术的求助信,又那有闲情逸致去十万火急地救他的命呢!等到救人的英雄无钱住院回家等死这样的“重大”新闻见诸报端时,等到有关部门接受舆论的监督,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展开救助时,离英雄辞世只剩下两天了,想亡羊补牢,已为时太晚!

    这就是不幸而生为农民的悲哀,改造地球,遭人小看;去城市做民工,受人欺辱;就是有幸做了一回救人的英雄,依然要被人歧视。

    其实,受歧视的英雄又何尝仅限于农民一族,六十多年前为抗日战争流血牺牲的抗日英雄也未能摆脱这不幸的命运。这位英雄的名字叫杨云峰,今年已快到百岁高龄,家住河南省舞阳县北辛渡大墙后乡。抗战时期,杨云峰是国民政府二十九军的一名普通老兵,参加过激烈的长城抗战(1933年),是不多的幸存者之一,浑身是伤,子弹从左脸颊穿进,使上下槽牙全掉了,耳朵被大炮震聋。后来,他还参加了1940年的宜昌战役,1945年,他申请回家,只带了一把二十九军的大刀,盘缠没到家就花完了。现在,老人早就丧失了劳动能力,没有老伴,膝下无子,过着艰难的生活,甚至四处讨饭。在我们正向小康社会昂首阔步之时,我不明白,堂堂一个抗日英雄,生活为何会弄到如此辛酸的地步?社会对他的关怀哪儿去了?依鄙人愚见,只不过因为杨老英雄不是共产党军队里的英雄,而且不是一名将军,只是一名普通的士兵罢了。在我们这个政治高于一切的国度,在人们都忙着追捧名人的时代,谁又愿意去关注一名二十九军的老兵呢?

    但我们应该知道,凡是对中国的抗日战争作出过贡献的人,无论出身党派如何,社会都有责任和义务去关心他帮助他。遥想六十多年前,二十九军十万官兵卫戍北平,威名震动中外。他们一直在抗战烽火的最前线与日军血战,是抗战中付出牺牲最多的部队之一。而今,二十九军官兵只剩下不到两个排的人,他们分布在中国大陆、台湾和美国、加拿大等地。老兵杨云峰即是其中一员。

    与杨云峰的悲惨遭遇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日本老兵的生活状况。参加过侵略战争的日本老兵,每月由政府发给十几万日元的退休金,另外还有天皇发给的五万元“恩给”。他们能够享受到良好的医疗条件,生活在一种得到尊重和关怀的社会氛围中。两相比较,金有术和杨云峰两位英雄的遭遇真是太悲惨了。一个为救别人性命而染病因无钱治疗而死亡,一个为中华民族的解放大业流血牺牲而晚年却凄凉不幸。我们常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可对待这两位英雄,为什么却如此残忍地歧视他们呀!如果中华民族对那些曾经为她抛头颅撒热血的英雄儿女还要根据一己之偏见分门别类地加以区别对待,并歧视其中的一部分,那么我们还奢谈什么要拥有强大的民族凝聚力去冲出亚洲走向世界呢?从此意义上说,对这两位英雄的歧视,不仅是两位英雄的不幸,更是整个中国的不幸。因为,我们歧视的不是一两个英雄,而是整个中华民族赖以在人类历史长河中能够生生不息始终前行的不竭的了灵魂与精神。

    中国从来都不缺少英雄,缺少的只是可供英雄生存发展的人文环境。“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从今往后,我们是该在这上面多下些工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