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十年(211)
「幾道学堂按」林正德《非常十年》在《幾道学堂》已经连载207期,深受欢迎,特别是作者林正德的老师、同学、校友,认为写出了他们的亲历而不深知事实、欲说而说不出的心事,要求加快发表。为了不延误发表全书,以飨读者,现把《非常十年》从208期起,移至价值中国网,继续刊发!
林正德著:长篇新写实小说《非常十年》(连载211)
《非常十年》第二十六章(6)
“其实,我们也是很喜欢和你做邻居的,我还想同你交换毛主席像章咧,遗憾的是我们在这里待不下去了,那些九·一五的混蛋们要把我们赶出校门去,但是,总有一天,我们还要重新杀回学校的,‘大地乌云掩太阳,一朝消散又重光’。”许晓光的心潮也激起感情的浪花。
孙维平老师环顾了一下被抄砸得乱七八糟的房间,又说:“你们还是先避一避的好,那些人是蛮不讲理的,秃子打伞——无法(发)无天,你们别跟他们计较。”
“老师,你自己多保重啊!”我也道,“我们退出学校只是暂时的,我们还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
下午,我就跑到许晓光家找许晓光,他看见我来了,就把我拉进房间去,他家的地板洗得很干净,我随俗脱了鞋才走进去。许晓光的母亲在家,她是个家庭妇女,我同她打了招呼,她叫我坐,我就坐了下来。
这时候,许晓光从一只篮子里抓了几把带壳熟花生放在我旁边的茶几上,笑着说:“你尝尝吧,这花生好吃得很。”
“唉,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你拿这一些干吗?”
“你是贵客呀,总得有东西款待,这花生不错,你尝尝就知道,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你要知道梨子的滋味,你就得变革梨子,亲口吃一吃。’”他一边夸夸其谈着,一边自己就抓起花生大嚼起来。
我也跟着剥着花生吃了起来,同时,我的眼睛在打量着这房间,这房间面积不大,摆了一张双人床和一张单人床就差不多了。
“你家有几间房?”我问。
“有三间,这二楼一间,三楼还有两间,一间我父亲住,另一间小的空着。”
“你说的那空房间就在三楼上面?”
“嗯,是的。”
“走,咱们去看看那空房间。”
于是,许晓光就领着我上了楼梯,来到了三楼那房间。许晓光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我们便走了进去。这房间很小,就跟上海的亭子间差不多大小,那几叠从学校刚运出来的纸张就搁在一张桌子上。
我对他道:“这房间关起门来,躲在里面偷印传单,还是不错的。”
“这角落地方没什么人来往,比较安全。”
“这里可以作为一个活动点,以后有什么传单要印,就在你这儿印。”
“从这楼梯上去,有一个阳台,你要不要去看一看?”
此时此际,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叠盖有校印的白条,这是我吩咐肖进仕为防止不测而备的,我留了一半由自己保管,另一半则交给许晓光,我郑重其事地交代他道:“这五十张白条由你来保管,你无论如何千万要保藏妥当,非经我允许,任何一张白条都不得擅自动用。”
“你一百个放心好了,我一定藏得密密的,他们就是来搜,也休想搜到。”许晓光说着,就把白条放进抽屉里去。
“你别马大哈,这白条一定要保存好,没有特殊情况,并且,未经过我的许可,任何一张白条也不得动用,你要切切记住啊!”我又叮嘱道。
接着,我俩就来到了阳台上,这阳台是四方形的,面积大约有十平方米,阳台上空空荡荡的,现在是文化大革命的非常时期,不然在这阳台上置些花卉盆景,将增添不少生色。从这阳台上可以望见小巷的道路和远处的田畴,总之,在这阳台上小憩,呼吸新鲜空气,眺望远景是一件令人舒畅、惬意悦目的事情。
以后,我拉许晓光与我作伴,一道前往周国英的家,看看她的家是否适宜做活动点。周国英的家离许晓光的家很近,几分钟就到了。这是一幢广东式的楼房,周国英的家是在中间底层的一排。
“周国英。”我们在门口叫唤着她。
房间里走出了一个矮矮瘦瘦的老头,他一头花白,人瘦得像一棵枯树,一脸打皱的老皮,其貌不扬。只见他用混浊不明的眼睛瞧了我们一眼,用着有浓重异省口音的难听的普通话问说:“你们找谁?”
“这是周国英的家吗?我们找周国英。”我道。
“哦,”那瘦老头点了下头,就朝屋里叫道,“国英,有人找你。”
这时候,周国英才听见唤声走了出来,她看见是我们,露出笑容说:“是你们呀,请进来吧。”而后,她又对那老头道,“他们是我的同学。”
“哦。”那老头又点了下头,也没说什么,就径直转身进屋去了。
周国英对着他的背影,向我们介绍说:“他是我的父亲。”
“噢。”我们点点头。
原来,他就是周国英的父亲——省财贸学校的书记兼校长,一个曾经参加过二万五千里长征的老红军。真想不到周国英的父亲又矮又瘦,就像一块磨平的旧搓衣板,然而,他的女儿竟是一匹高头大马,壮实得如是一位俄罗斯农妇一般。
周国英将我们领进屋里,一进去就是饭厅,里面摆着一张刚刚油漆不久的大圆桌,那朱红色的桌面光亮得如若一面大铜镜,还嗅得着一股油漆味儿,那凳子也是刚油漆过的,我们坐在上面似乎还有一种粘粘的感觉。周国英忙着要为我们倒茶水,我制止她道:“国英,你别忙了,我们又不是什么客人,坐会儿就走了。”
可是,周国英还是为我们倒了茶水,这位大姐姐说:“天气这么热,喝点水解解渴吧。”
“国英,你家有几间房?”我随口问道。
“连同这饭厅,一共是四间。”
“那你家有几口人呢?”我又问。
“八口人,我父亲和母亲,还有我们兄弟姐妹六人。”
“啊,你家兄弟姐妹这么多呀?真像冰糖葫芦一样一大串,那你是排行第几呀?”许晓光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嘿嘿,”周国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是老大,老大姐呗,连你们也叫我周大姐啊,嘿嘿嘿。”
“是啊,你真是名副其实的周大姐,我算服你了。”许晓光笑着说。
“嗯,周大姐,你这幢楼房一共有多少户住家呀?”我又盘问道。
“有二、三十户吧,这里人员是比较杂的,我们是因为没房子,所以才住在这儿的,房间只有几间,挤得要命。”
“我们今天来,一来看看你的家到底在什么地方,二来看看你的家是否适合做活动点。”我说明来意道,“你的家同晓光的家离得顶近的,打个喷嚏就到了,以后,我有什么事情就叫晓光来通知你,你也可以直接上我家来,我家离你这儿也不远,地址是中越路32号,很好记。”
“哦,中越路是很近的。”周国英点了下头,又解释说,“我家人太多了一点,这儿住家情况也很复杂,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做活动点是不太方便的。”
“我知道,反正,我们几个人的家都住在附近,有情况也好互相联系的。”我又道。
我们坐了会儿,即告辞了,周国英把我们送出了门外。就在这时,外面院子里忽然走过来一个人,他对我打招呼道:“啊,是你呀,你来找国英呀?”
我掉过头来一看,原来是革命中学的一个八·二九的教师,前不久在省财校开会时,与他有一面之识。我对他点了点头,说:“你家也住在这里?”
“是啊,我家就在国英家再过去一间房,要不要到我家坐会儿?”
“不啦,以后有机会的时候再上你家坐。”
所谓革中实际上就是私立的育英中学,那里的人员情况就跟一泓深潭一般是摸不透的,文化大革命的龙卷风无所不至,育英中学也停了课,学生们作鸟兽散,几个教师也卷入了社会上的派别纷争。尽管他与我是属于同一派,但我因为不明其人底细,对他不能不怀有一定的戒心,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又打开话匣子说:“我跟国英是多年的邻居,国英这个人很好,心地善良,为人厚道,助人为乐,是个好大姐。”
“看你说的,哪有当面奉承人的。”周国英白了他一眼。
“嘻嘻,实事求是呗,好就是好。”那个革中教师露出笑嘻嘻的样子。
“你们革中最近的情况怎么样啊?”我随便询问说。
“嗨,我们学校一共只有几个人,你干你的,我干我的,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无事。”他望着我道,“你们学校呢?”
“我们是庄稼过了白露——一天不如一天,我们附中新革会被九·一五他们赶出了学校,现在,要准备转入地下斗争。”
“是啊,目前的形势对我们八·二九是非常不利的,他们革造会的气焰十分嚣张,他们上嘴壳贴天,下嘴壳贴地,简直要想把我们八·二九人一口吞下,胃口大极了。”他也道。
“哼,他们要想一网打尽天下鱼——想得倒美,但是,剑可以征服世界,却征服不了人心,‘一时强弱在于力,万古胜负在于理’。”我又说。
后来,周国英和那个革中教师将我们一直送到了院子外面的大门口。
一天中午,已经12点了,我快要吃午饭了,突然,外面有人叫我。我出去一看,竟是市九中八·二九32111战斗队的一个同学,我认得他这个人(其弟弟是我小学同班同学),但我同他并不熟悉。
那同学对我笑了笑,开门见山地说:“徐绍英今天从城里出来了,她叫我来叫你。”
“徐绍英现在人在什么地方?”
“她正在我的家里,她待会儿就要走了。”
“那你等会儿,我马上穿一下衣服,就跟你一起去,你进来坐一坐吧。”
“不啦。”他依然站在房门外等候着。
我随他去,自己就进屋迅速穿好外衣,然后跟家里人说了一声,便同他一块儿去他家。
这个九中同学名叫吴立国,是个高三学生,他的父亲是一位卖冰棒的老头,他每天总在这一带叫卖着冰棒,所以,也可以算是一个“知名人士”吧。吴立国的家也在我家附近,没走多久就到了。
他的家在一幢破陋不堪的小木屋里,我跟在他的后面也走进了屋里,那是一间低矮狭窄的小房间,可是,里面却挤满了人,单是一架单人木板床铺上就挤满了五、六个人,那个徐绍英也紧缩着身子坐在当中。
徐绍英看见我来了,对我打招呼道:“李晟,你来啦。”
“绍英,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刚刚才出来的。”
这时候,吴立国的父亲从别的房间为我张罗了一张凳子来,我一边赶忙接过凳子,一边对他说:“谢谢。”
我拣了个较空的地方坐了下来,这小小的房间里挤了10多人,师院的林郁老师、牛西楚老师也来了,还有十二中八·二九的小廖也在这里(他家也住在附近),除此之外,都是市九中32111的人。
我同林郁老师和牛西楚老师打招呼说:“林郁老师、西楚老师,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不久。”林郁老师微笑着回答。
那个徐绍英自从当上了F司副司令之后,她的地位变了,也成了一位举足轻重的头面人物,在七·二0事件发生后,她也成了革造会方面欲捉拿的对象,所以,她此行是秘密的。
此时此刻,徐绍英环视了一下众人,用慢条斯理的腔调说:“今天,南区几个学校的八·二九的人都聚集在这里,就开个小会吧。自从七·二0交际处事件发生后,同时又发生了武汉七·二0事件,我们八·二九联司和F司都面临着严峻的考验,F市笼罩着一片白色恐怖,那些革造会像疯狗咬月亮一般狂妄,他们妄想消灭我们八·二九,我们八·二九在F市的惟一据点——省交际处大楼——被他们放火烧了,现在,我们八·二九联司和F司在F市连立锥之地也没有了,各个学校的八·二九分部不是遭砸了,就是被赶出了校门,他们所施行的暴行就跟法西斯一样……”
那个九中32111头头郑大森用着嘶哑的声音插话道:“我们32111战斗队也被我们学校的红九·二、九·一五、海防兵采取联合行动封闭了队部,扫地出门,他们一伙人仗着人多势众,为所欲为,横行霸道,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看来,各个学校的情况都是差不多的,我们附中新革会也被九·一五他们赶出了学校,被迫转入地下斗争。”我也跟着说。
“是啊,革造会的行动是一致的,他们是有计划、有组织、有步骤的。”徐绍英又继续道,“我们也必须把我们所有的八·二九力量都组织起来,同舟共济渡过这个艰难的时刻……”
“反正,你绍英姐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干。”那个郑大森同徐绍英是很熟的,所以,他毫无顾忌地再三插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