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新写实小说:非常十年(233)
林正德著:《非常十年》(连载233)
《非常十年》第二十八章(5)
最近,四一四派的一个头头周泉缨写了一封万言长信,系统地阐述了四一四派的观点,这封信后来就变成了大字报《四一四思潮必胜》。这篇文章认为清华的两大派是有普遍意义的,不仅仅是清华,全国实际上也分成了二大派,如成都的红成、河南的河造总、重庆的八一五、长沙的高司、哈尔滨的山上派等都是四一四派观点的,而成都的八二六、河南的二七公社、重庆的反到底、长沙的湘江风雷、哈尔滨的炮轰派等组织则是团派观点的。这些团派“基本上是小资产阶级民主派”加上“没有改造好的地富反坏右”以及“代表他们的知识分子”,他们代表的是一股极“左”思潮,其所作所为完全是小资产阶级狂热性的恶作剧,他们在历史舞台上只不过是昙花一现的人物罢了。历史的使命已经落到了真正无产阶级革命派的肩上,只有四一四派人才能收拾这一残局,否则,将会出现地富反坏右的“全面复辟”……
我的表哥林邦高是四一四观点的,他的同事张老师也是四一四派的。我这个人一向对于持有独特见解的人总是抱有欣赏的态度,即使我未必完全赞同这些观点,我以为能够独立思考的人总比没有头脑的随大流的人要来得强。巴尔扎克说:“太阳在哪里?在有思想的地方;寒冷又在哪里?在愚昧和长寿驻足的地方。”虽然,《四一四思潮必胜》一文未提及我省的问题,但是,我以为像我们八·二九这一派实际上也是属于四一四一派的,而革造会则是属于团派的。这些团派在全国各地到处冲击军区,乱揪所谓谭王八,掀起一股反军乱军的高潮,刮起一股极“左”思潮,他们仗着有中央文革一伙人撑腰,肆无忌惮,为所欲为,其结果必然要走向反面,导致自身的垮台。
26日,刚果(布)全国革命运动中央委员会第一书记、总理、政府首脑努马扎莱率全国革命运动和政府代表团到京,我估计周总理会前往机场迎接,上一次大串联的时候,我未见到毛主席,也未能见到周总理,错过了一次大好机会,这一回不能再错过此机会了。
我对黄树希道:“树希呀,今天刚果(布)总理来北京,总理可能去机场迎接,咱们一起上街去看周总理,好吗?”
“嗨,这有什么看头的,周总理也是人,有眼睛、有鼻子、有嘴巴,再说今天街上戒严了,就是去也未必能见到周总理。”黄树希显得不以为然。
“去碰碰运气吧,虽然街上戒严了,但我想总有办法从胡同里绕着通过,冲破封锁区的,我从来也没有见过周总理,上一次大串联时错过了机会,这一次我想亲眼见见他。”我企图说动他。
“不,我没这个干劲,要去你自个儿去吧。”他摇摇头说。
我说服不了他,只好一个人一大清早就进城去,我乘车来到东四大街一带。在凡是车队要经过的街道统统戒严了,行人一律不得通过。我对于北京的街道并不熟悉,只好在那一带的胡同里胡乱转起来,那些胡同除了一些路口有戒严外,一般没有戒严,有句外国谚语说,“条条道路通罗马。”我想,这条胡同不通,那条胡同也通,我总有法子挤到大街上去的,我拼命地往前面挤,那些通向大街的胡同口一般都戒严了,都挤着好些人,我也混杂在人群里,想如何冲破封锁线,当那些被堵在路上的群众有时像海浪一般汹涌澎湃起来,我便乘机跟着一些人冲破封锁,钻到了前面去,几经周折,最后,我离大街只有一个路口,可望而不可即。
当上午10点多钟,大街上的高音喇叭传来广播,说车队即将到来,请欢迎队伍的人快集合好。听到扩音器的广播,被围困在胡同口的群众也开始骚动起来,大家像一群牲口一样挤成一团,不断地往前面拼命挤去,有的是故意用力挤,有的是身不由己,如同被台风刮得歪倒的大树一般,而我则是一半推波助澜,一半也不由自主地东倒西歪,那几个维持秩序的纠察显然无法控制住局面,他们制止不住人们这样拥来挤去,就像决堤的洪水一般一下子好些人冲破了防线,跑进了大街里去,我也跟着人群一起冲了进去,犹如小鲤鱼跃入龙门,展现出的是平静的波面,我进了大街之后,在里面倒显得自由自在。
在大街的两旁站立着一排排的欢迎队伍,他们有的是小学生,有的是各机关单位的群众,手里执着各色彩旗和一束束鲜花,从一大早就等候在从机场通往钓鱼台国宾馆的街道上,热烈欢迎来自非洲大陆的贵宾。
约莫11点左右,水泥电线杆上的扩音器又广播说车队马上就要来了,请大家快集合好队伍。于是,人们都紧张起来,一排排欢迎队伍都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一个个脑袋在伸探着,一双双焦灼的眼睛往前方张望着,在盼望着、等待着车队的到来。
过了一阵子,前面有几辆插着“特别通行”小旗的吉普车驶了过来,车上的扩音器又广播说车队马上就要到来了,请欢迎队伍做好欢迎准备。我也挤在欢迎队伍的后面,翘首以待这一不平凡的历史时刻的到来。
没多久,队伍里有人嚷嚷说:“车队来了!”
就像一阵强劲的春风吹拂过,整个长龙般的欢迎队伍瞬间都沸腾起来,“热烈欢迎!”、“欢迎!欢迎!欢迎!”的欢呼声响彻大街的上空,等候已久的车队终于浩浩荡荡地开来了,驶在最前面是一辆黑色的敞篷轿车,车上的几人手执手提式摄影机,正把镜头对准后面的车队。
由一、二十名身穿白色警服、手戴白手套的民警驾驶着摩托车护驾,周总理和刚果(布)总理、政府首脑努马扎莱同乘一辆红旗牌敞篷轿车从前方驶近了,只见周总理和刚果(布)贵宾向街路两旁的欢迎群众频频招手致意。
今天,周总理身穿一件藏青色中山装制服,他的一双炯炯发亮的大眼睛深藏在眼眶里,又黑又浓的剑眉“若山林秀且长”。在他的身上具有一股吸引力,这是一种神奇般的个人魅力,因为他到底是一个卓越的伟大的人物。
美国作家斯诺曾经这样描述他对毛主席与周总理的印象:
“毛是一位进取者,是原动力,是创始者,最善于采取让令人惊讶的局面、紧张局面和缓和局面交替出现的战略,他不相信漫长的稳定时期,而且从来不满足于变化的速度。但是他是重实际的,他对逐步实现一个目标具有极大的耐心。
“周在温文态度下含有一股坚定及明察秋毫的气质,他是决策大师,把政策执行得无微不至。周很快抓中事物的要点而抛开不实际的,在没有十拿九稳的情形下决不孤注一掷。
“我在与中国两个伟人的谈话中,通常是周细致地回答了主要的问题,而毛则发扬了广阔和辩证的观点。”
一个世纪以来,中华民族出现了许多传奇式的英雄人物,毛泽东是一个,周恩来也是一个,他从青年时代起就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他赢得了人民的拥护和爱戴。我为今天能够亲眼目睹到周恩来总理的丰采面容而感到激动异常,这是一次极为难得的机会,恐怕在今后的岁月里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那个刚果(布)政府首脑、总理努马扎莱身材高大,体格硕壮,一头卷发,一双明亮的眼睛、身穿西装。大约,在中国人的眼中,非洲人的相貌都长得差不多,一个个黑不溜秋的,是难以辨认的。
在后面的轿车里,我还看见了李先念副总经理,韩念龙副外长等人。我费了半天时间,那由官方组织的十万名欢迎群众比我花了更多时间,等候在街道的两旁,就是为了这么短短的几分钟的功夫,这种劳民伤财的大规模欢迎仪式当时是十分时兴的,不过,我今天总算能够清楚地见上周总理一面,他好像电影里的镜头一样由远到近地推上了我的眼帘,我觉得哪怕是再花费更多一点的时间,能够见到这个杰出的伟人一面也是值得的。
28日清晨,我和黄树希又从清华西门附近的小站搭上火车,前往长城游览。
没想到在前往长城的火车上,我们竟碰到了我们学校九·一五的姚自强和陈淑珍,这两人是我们学校众所周知的一对恋人,大概他们跟我们一样也是用南下学生返京车票跑到北京城来玩的,今天我们又正好同乘火车去长城游玩。
由于不久前七·二0事件发生后我们刚刚同姚自强吵了一架,所以,我们碰面不高兴搭理他,佯装不曾看见他俩似的,可是,那个姚自强却不当作一回事,似乎我们之间压根儿就没有拌过嘴一般,竟主动地对我们招呼道:“唉呀,是李晟、树希,你们也来北京呀?”
“嗯。”我也不卑不亢地点点头。
“你们今天也是去长城游玩吗?”姚自强又问。
“是的。”黄树希也回答。
“想不到咱们竟在千里迢迢的北京碰见,而且,还乘同一列火车去长城,真是太凑巧了。”姚自强又道。
那个陈淑珍虽是我的小学同班同学,但我们之间已多年没说话了,并且在运动中彼此又是对立派的人,更是反目成仇,然而,当我们在北京相逢时,大约因为身居异地的缘故,她也主动热情招呼说:“这儿正好有空位子,你们就在这儿坐吧。”
他们和他们对面的座位都是三席只坐二人,姚自强也赶紧附和道:“就在我们这儿坐吧。”说罢,他便挪了挪身子。
由于他们的盛情难却,何况,我们能够在千里之外偌大的北京城碰见我们学校的同学也是很不容易的,俗话说,“美不美乡中水,亲不亲故乡人”、“人不亲土亲”,所以,我俩不便拒绝他们的好意,我就在姚自强的旁边坐了下来,而黄树希则坐到我对面的席位上,我们随便三言两语地聊起来了,不过,彼此都有意识地避而不谈敏感的有关省市运动问题。
“你们什么时候来北京的呀?”姚自强随口问说。
“前几天刚来的,你们呢?”我答问道。
“我们也是前几天24日来北京的,欸——你们住在什么地方呀?”他又发问。
“我们住在清华大学里,你们呢?”我一板一眼地答一句,问一句。
“我们是住在北京地质学院里,住在我哥哥那儿。”陈淑珍回答说,她的哥哥是北京地质学院69届学生,是地院东方红的,我认识她的哥哥,他也是我们附中的校友。
“你们在北京已经玩了哪些地方呀?”姚自强又接着问。
“我们才玩了香山、碧云寺、颐和园几个地方,今天我们要去长城当好汉,逞英雄,没想到在火车上竟碰到你们,看来,想当好汉的人有的是。”黄树希也说。
“嘻嘻嘻——”陈淑珍不禁地笑出声来。“那当然哟,到北京来不去长城的人是蠢驴,北京玩的地方可多咧,什么北海、天坛、景山公园、天安门、颐和园、香山、碧云寺、北京动物园等等,该玩的我们都玩了。”
陈淑珍和姚自强都是红卫兵战斗团的早期成员,那个姚自强别看他嘴里是马列主义一大套,但心里却可鬼了,不像别的学生那般单纯幼稚,他的头脑像竖琴一样是多根弦的。尽管此人其貌不扬,瘦得如一副排骨一般,然而,他却是个多情郎,是一个早熟的男人。据说,一般女孩子都比男的要来得早熟,而这个陈淑珍更是一条早熟的香蕉,虽然她的相貌普普通通,但是,外貌的美丑与情欲的强弱并不成正比,她是一个情欲比较强烈的女人,在她的心中早就春潮泛滥,她的正在发育的身体在告诉着她一些理智上还不甚明了的事情,她在怀着种种憧憬和期待,渴望着男人的钳子般的强有力的拥抱,渴望着男人的雨点般的疯狂的吻落在她的脸上……没有一个少女是不怀春的,爱情是人的天性,谁要阻遏人类的天性是办不到的。人归根结底也是一种动物,是动物就有一种本能的不可遏制的性冲动。在这场文化大革命的血与火的战斗洗礼中,她与姚自强结下了深厚的战斗情谊,尽管这个姚自强其貌不扬,但是,女人一般是不大注重男人的外貌如何,更注重的是才干。在她的眼中,姚自强是一个强者,他头脑睿智、成熟,又善于雄辩,很有一种男子汉大丈夫的气魄,使她对他产生了爱慕之心,再加上姚自强也很会做她的功夫,向她献殷勤,讨她的欢心,于是,他俩的感情直线上升,很快就达到了白炽化的程度,便成了一对“革命”恋人——这是我们学校有数的几对知名的恋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