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新写实小说:非常十年(226)
林正德著:《非常十年》(连载226)
《非常十年》第二十七章(7)
他看见是我们,笑容满面道:“是你们呀,快进来坐。”
我们进了屋里,那是低矮破陋的木房,连地面也是潮湿的土地。我和林郁老师在一条长凳上坐了下来,开始了谈话,林郁老师简单扼要地将我们的来意向他说明,并向他询问说:“你们九中的赵一兵这人怎么样?”
“这人还可以,他是初二的一个学生,我们32111都是高三的,他是铁军的,我们学校的铁军只有两个人,听说他的父亲是省军区的一个什么处长。”郑大森回答。
“那你能不能跟他联系联系?”我也问。
“这个没问题,包在我的身上好了。”他爽快地一口应诺。
以后,我们约定明日上午在我家开会,再具体商榷关于制作孔明灯的问题,也请赵一兵来开会。
这几天,金从栋、肖进仕、袁芝青、徐雪真以及家住省军区大院里面的林圆圆和郭晓东都聚集在九中的赵一兵同学家里,紧张地制作着孔明灯。由于赵一兵的家是在省军区大院里,出入不方便,而我又不会搞孔明灯,所以,我没有直接参与制作工作,但是,我的心却时时牵挂着孔明灯的制作。
27日早上,肖进仕来我家,他兴奋不已地告诉我道:“李晟呀,感谢上帝,我们的孔明灯总算赶做出来了!”
“啊哈,孔明灯做出来了!太好了!向你们致敬!”我也高兴得只差一点儿没蹦跳起来,装腔作势地向他挥起手。
“我们这几天连续作战,几个臭皮匠凑在一起,群策群力,集思广益,‘集得三人智,聪明抵一仙’,终于在昨天下午把孔明灯赶做出来了。”
“那你们一共做了几盏孔明灯呀?”
“做了两盏,一盏是用棉纸做的,一盏是用粉红色毛边纸做的,我们还在孔明灯的下端各系了一条‘庆祝八·二九革命行动一周年’的标语,那孔明灯做得可精致了,还糊了金纸边,简直可以参加灯展……”
“那孔明灯有没有携些传单呀?”
“当然有呀,我们还是用彩色毛边纸印的,这样,传单从天上撒落下来时,就像天女散花一样五颜六色。”
“传单不要带太多,带多了会超重,那孔明灯就飞不上天去了,另外,传单只要半张纸就够了,甚至四分之一张纸也可以,总之,越轻越好。”
“嗯,知道的。”
“你们打算今天夜里采取行动,来个‘张顺夜闹金沙渡’,是么?”
“是的,我们准备今夜行动,翻墙爬进师院刷写标语。”
“那你们几个人可要格外小心,不要太性急,最早不得在十二点以前行动,因为那时候还有人没睡觉,最好是在半夜二点钟再行动,切记:‘谨慎为安全之本。’”
“知道的,这几天师院里的高音喇叭在不断地广播着什么《新闻公报》,叫嚷着他们第一批电控地雷、烈性催泪弹、燃烧弹爆炸成功。哼——任他们得意忘形地叫吧,嚎吧,我们就是偏偏要到老虎口里拔牙,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独有英雄驱虎豹,更无豪杰怕熊罴。’”
“我也听说师院联指搞了什么电控地雷,那你们更要小心谨慎,千万不要麻痹大意。今天晚上就看你们的了,祝你们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我在家里静候你们的佳音。你明天早上不妨混到师院去逛逛,看看他们有什么反应,然后,你再来我家一趟,把情况告诉我,你明天早上无论如何要来我这里一趟。”我又叮嘱道。
“好的。”我们两个人的手紧紧地握着。
27日深夜,黑沉沉的天穹繁星密布,那无数的星星在闪烁着,有的亮,有的暗,有的红,有的黄……,那银河喷射出乳白色的光芒横跨苍穹南北,形状如若一块巨大的凸起的大铁饼,又有如一条银光闪闪、奔流不息的大河。经过一天喧闹的东南师院校园此际已归于静寂,那些像被拔了毛的公鸡一样好斗的好汉狂徒们在白天吵够了、闹够了,现在一个个都疲惫不堪,躲在宿舍大楼里呼呼大睡起来。空旷的校园里一个人影子也没有,只有路灯发出了昏暗不明的灯火,还有校门口附近的大字报栏是灯火通明的。
约莫凌晨1点半左右,我们新革会的金从栋、肖进仕、石达志、余鸣生和齐绍组成的一支小分队带了两个油漆桶的墨汁和几把排笔,他们像猿猴一样利索地从师院后面的围墙翻墙爬了进去。这几个人的家多在师院附近,对师院的地形位置是了如指掌的。当他们逾墙而入之后,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动静,除了草丛里的蝈蝈、蟋蟀在发出昆虫奏鸣曲之外,四周一片死寂。
“好球!没人发现我们,同志们,跟我来!”石达志像指挥员一样挥了一下手,他走在前头领路,而其他人便跟在他的后面。
他们悄然无声地走着,一路上,他们只要看见有大字报栏便停下脚步,那个肖进仕心较细,他还特地带了一只手电筒来,这当儿,他对石达志道:“喂,海南岛,你来打手电筒,我来写标语。”
他说着,就把手电筒递给了石达志,在手电筒光和路灯的微弱灯光照明下,肖进仕和金从栋各拿着一支排笔,用我们学校特有的蓝色墨汁,就在他们的大字报上刷写了一幅幅标语:“撼山易,撼解放军难!”、“四·二0一小撮反军小丑,还我长城!”、“发扬八·二九革命造反精神,誓将我省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我们的标语署名均是“八·二九秋收起义”,而且这几字都写得斗大,十分引人注目。
“走,咱们先到校门口那里刷写标语去。”石达志又提议说。
“对,先去校门口,刷完了,再去其他地方刷。”金从栋也表示赞同。
于是,这一行人又直奔向校门口。在校门口里面的主道两侧全是大字报栏,长达二百余米,特别是靠近大门口那地方装了许多盏上百支光的大灯泡,光亮得如同白昼一般,所以,很容易暴露目标。不过,石达志几个人也是吃了豹子胆,“上天敢把雷公擒,下水敢把龙宫拆”,他们先是躲在黑暗处观察了一小阵子,看见那里并无一人,金从栋兴奋地说:“今天真是幸运之星在保佑着我们,校门口连一个人影子也没有,太好了,Очень Хорошо![笔者注——俄语:很好!谐音:哦轻哈拉梭。]”
“我们5个人一起动手刷写标语,那速度会快些。”肖进仕说着,就把几把排笔分发给各人,并布置各人写什么标语。
接着,他们5个人疾步奔向校门口,在两边的大字报栏上同时刷写起标语来,除了上述那几条标语外,还刷写出如:“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大张旗鼓开展‘拥军爱民’活动!”、“革造会必须悬崖勒马!”、“革造会必须大乱!”、“八·二九在怒吼!八·二九必胜!革造会必败!”、“革造会依靠打砸抢抄抓,挑起武斗和造谣过日子决没有好下场!”等标语。
金从栋、石达志几个人一边刷写着标语,一边像羚羊一样警惕地左顾右盼,观察着四周的动静,如果发现有人来,便准备拔腿就跑。说来今晚也真幸运,师院联指的人都睡得如死猪一般沉,偌大的校园里竟看不到一个人影子,这给我们“作案”提供了绝好的机会。我们的特别行动小分队紧张、迅速地刷写着标语,没过多久功夫,那两边二百余米的长廊的大字报栏竟统统都给我们的人刷写上了标语。
而后,我们的小分队又转战各系,直至把两桶的墨汁都写光了,方才撤兵。这一行人又沿着原路,从后墙翻越了出去。这时候,大伙儿才深深地松了一口气,如同卸掉了一块沉重的石头一般,不再像刚才那样的提心吊胆,我们今夜的行动干得既利索又漂亮,几乎可以想象到明早师院联指的人发现我们的标语是怎样的又叫又跳,石达志、金从栋、肖进仕他们的脸上都挂着胜利的笑容。
不出所料,第二天清早,当师院联指的人从甜蜜的睡乡醒过来之后,他们忽然发现整个校园里到处都是八·二九秋收起义的标语,正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他们真有点惊慌失措了,不知道这些天兵天将似的八·二九秋收起义是哪个学校的,又是从何而来,惊得大叫大嚷起来。
那个八·二九井岗山的头头吕钦平气急败坏地叫骂道:“他妈的,这些叭儿狗竟爬到太岁爷爷的头上屙屎屙尿,反了,反了,这还了得!”
另一个联指头头徐季也满腹狐疑地说:“这些叭儿狗是从哪个狗洞里钻出来的?似乎不像是我院叭儿狗干到底那一伙小子干的,他们到底是些什么人?又是怎么进我们学校的?以后必须严加防范,必须严加防范。”
早上,肖进仕如约来到我家,进了我的房间之后,我便迫不及待地问他道:“怎么样。老兄,昨夜的行动进行得顺利吗?”
“真是上帝保佑,顺利极了,我们干得可漂亮咧,比原来想的都要利索漂亮得多。”他答道,接着,他就把昨晚如何行动的详尽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你们干得太好了,应该给你们授一级战斗英雄勋章。”我兴奋地拍拍他的肩膀,又问说,“那你今天早上有没有去师院观察一下有什么反应呢?”
“有啊,怎么没去呢?今天师院的校园里热闹极了,到处都是三五成群的人,他们议论纷纷,我也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凑到近处听他们到底议论些什么,他们有的在猜测这八·二九秋收起义究竟是什么人,又是怎么进师院校园的,有的则在咬牙切齿地咒骂叭儿狗,嘻嘻,他们越是骂得凶,说明了我们干得好!”
“是啊,我们总是应该要给他们一点颜色看,不然,他们还以为我们南区的八·二九人都死绝了,今天他们总算是领略了我们南区的八·二九人也不是豆腐脑,人不能太软弱了,太软弱了就会遭人欺负。”
“我们过些日子再给他们一次奇袭,叫他们日夜不得安宁。”
“到时候再说吧。”我点点头,又说,“明天就是八·二九了,你们的一切准备工作都就绪了吗?”
“是的,但愿明天也交好运气,就像昨晚上一样。”
“会的,幸运是正义之子,而不是邪恶之子,我相信上帝和马克思都在保佑我们,祝你们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1967年8月29日是1966年8月29日行动一周年的纪念日,这天早上,那个高一(4)班的绰号为“半疯癫”的陈细妹原先是位“大老保”,如今她也加入了九·一五兵团,今天她竟一个人在校门口独自跳起忠字舞来。
“半疯癫”自个儿放声唱着《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的歌:“敬爱的毛主席,我们心中的红太阳,敬爱的毛主席,我们心中的红太阳,我们有多少贴心的话儿要对您讲,我们有多少热情的歌儿要对您唱……”
她一边唱着,一边对着校门口的毛主席画像翩跹起舞,手舞足蹈地大跳起忠字舞来,狂热地做出种种表现无限忠于毛主席的舞姿,动作矫揉造作,没有一点艺术的美。不过,她一个人独唱独舞倒吸引了不少人驻足,好些九·一五、红九·二、海防兵的同学都聚围在四周,看她出洋相。而那个“半疯癫”见到有这么多人围观她表演忠字舞,如若服了兴奋剂一般兴奋异常,她越跳越起劲了,撕破了嗓门大唱道:“我们衷心祝福您老人家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在场围观热闹的那伙人都是吃饱了饭,撑着肚子没事干,他们故意在乱喊乱叫喝彩着:
“来一个,‘半疯癫’,再来一个!”
“好不好,妙不妙,再来一个要不要?”
“要!‘半疯癫’,再跳一个。”
那个“半疯癫”真以为那些人是欣赏她的“优美”的舞姿,而不是成心看她出丑,她高兴得合不拢嘴来,果真又继续跳起忠字舞来。她跳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还在不停地跳着,就像《红舞鞋》里的珈伦穿了一双红舞鞋无休无止地跳个不停。
这个“半疯癫”中等个,剪着红卫兵式的短发,人长得跟东施一般丑陋,她这人平日就是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子,故才有“半疯癫”的绰号,她的家庭成份是工人,这年头是十分强调贯彻阶级路线的,所以,她高中才能够考入我们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