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新写实小说:非常十年(224)
林正德著:《非常十年》(连载224)
《非常十年》第二十七章(5)
这时候,韩继明搬来了几张长凳子,我们便坐下来继续谈话。我又打开话匣子说:“我们F司迁到这么僻远的战坂村,实在也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我不明白,F司干吗不也迁到华侨大厦去?”
“迁到华侨大厦?”徐绍英斜眼望着我。“我们F司并不是联司的卫星国,不是附庸,也不是尾巴,我们是堂堂正正的F司令部,我们应该保持自己的独立性。”
“不错,我们F司是应该要保持自己的独立性,不过,像现在这样子龟缩在战坂里又有什么意思呢?如今已不是国内战争时期,运动的中心是在城市,而不是在农村,我们F司设在这么偏僻的战坂村里又能够起什么作用呢?在这里难道能调得动F司各分部吗?你徐绍英不要像高梁剥了皮——成了光杆司令。”我直言不讳地道。
“是啊,以本人的看法,F司设在战坂也不是个长久之计,如果老K们要进攻战坂村,他们只要开几卡车的人马来,就可以把整个战坂村踏平了。”宋春生也开口说。
“当然哟,F司设在战坂只是暂时的,我们终是要杀回F市的。”接着,徐绍英又转了个话题,她询问我道,“李晟,你们学校最近怎么样?南指有活动么?”
“我们新革会还是流离失所,按同学家居住的地方分几个活动点,印传单秘密散发,有时候还出动张贴标语、大字报,至于南指,我们曾经开过一、二次秘密碰头会。”我回答说。
“八·二九一周年的纪念日眼看就要到了,我们南指也应该要好好庆祝一番。”徐绍英又道。
“嗯,我前几天曾经跟林郁老师等人议价过这件事,我们确实要好好庆祝一番自己的节日。”我点头表示赞同。
“那你们是打算怎么庆祝的呀?”她又盘问说。
“我们还没商量清楚,林郁老师建议,事先弄一辆有篷的大卡车,在八·二九那一天凌晨,从省气象台省机那里弄一只大气球,装在卡车里,偷偷运到南区来放。”我告诉她道。
“这个主意是不坏的。”徐绍英也点点头赞许说。
“不过,事情还没有定下来,许多具体问题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譬如,大卡车从哪儿借?八·二九那一天,华侨大厦八·二九联司可能也要放气球,气象台的省机肯不肯给我们南指一只气球,还有那么大的一只气球要从城里弄到南区来,也不是像吃巧克力那么容易的,总之,这件事是想得美,办起难。”我又道。
“说的也是……你们看着办吧。”徐绍英若有所思地说。
我们待了一阵子之后,就准备离开战坂回家,可是,徐绍英要挽留我们吃了午饭再走,此际已接近午时,我们几个人也确实饿得肚皮贴在脊背上,便也不客气,就留下吃午饭。
饭后,我和刘友礼坐在韩继明的草席上——这里都是打地铺,同韩继明聊起来。
“继明,你这小子真是潜水冠军,居然不声不响地谈起恋爱来。”刘友礼劈头盖脑地吓唬起他来。
韩继明听罢不禁一惊,他的脸刷地有些红起来了,不过,嘴里却说:“谁说的,这根本是三十晚上走路——没影子的事,你别胡说了。”
“哼,‘三十晚上走路——没影子的事’?恐怕还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吧。”刘友礼用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瞧着他。
“那我就不知道你这个‘情报部长’是怎么当的,我劝你还是立即辞职吧。”韩继明故作镇定地说笑着。
“你别装傻了,我问你,那个阮倩玉何许人也?”刘友礼问说。
高一(4)班的阮倩玉是海防兵的,她原是学校学生会的文娱干事,她初中曾跟韩继明同过班,是位上海籍的小姐,长相颇俊俏。她的哥哥阮中柱与韩继明同班,是731的,此人与韩继明的关系很不错,大概,韩继明就是通过她哥哥的关系,与其搭上线的。关于他俩的事,我是有所风闻的,不过,却不知详情。说来也真奇怪,我们八·二九的人老是迷上海防兵的人,黄秋菊曾和张家宾打得一片火热,结果她竟自食爱情的苦果,现在韩继明也正和阮倩玉热恋着,什么派别的纷争,也阻挡不了两颗相爱的心在互相碰撞着,爱情是不受约束的,爱情的力量比所有的力量都要大得多。
韩继明先是一愣,又赶紧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说:“没什么好交代的,我和她只是同学关系,就像你们和我一样都是同学呗。”
“你别说得那么轻松自在,像吹口哨一样,其实,你要瞒也是瞒不住的,正如一句谚语所说,‘爱情和红鼻子都是掩盖不住的,’我奉劝你还是老实交代,坦白从宽。”我也凑趣道。
“真的不骗你们,我和她仅是同学关系,只不过比较要好一点罢了,仅此而已。”韩继明辩白道。
“你们这一对斑鸠真的这么清白吗?别是‘夜出天星日落雨,明里无情暗有情。’”刘友礼眯着一双细小的眼睛,不相信地瞅着他。
“唉,我跟你们说,你们又不相信我的话,真没办法。”韩继明摇摇头道。
“继明呀,我劝你别吃迷魂汤了,要是一头扎到恋海里去,那就浮不起来了。”刘友礼忽然沉下脸来,正经八百地说。
“那当然,怎么会呢?”韩继明的双目透过眼镜片直视着刘友礼。
我们又扯了一阵子,后来,我们告辞了徐绍英、韩继明等人,离开了战坂村,又顶着炎炎赤日上了公路。
眼看着8月29日一天天地逼近了,究竟应该如何庆祝这一革命造反者的节日呢?要搞些什么庆祝活动呢?这几天,我的脑子像走马灯一样在不停地转着,我一直在考虑着几个方案。一个方案就是林郁老师所建议的放气球,但是,这有许多具体的问题是颇棘手的,譬如,带篷的大卡车到哪里去弄,氢气球能否弄得到,都是一个未知数,总之,这件事是比较难办的。另一个方案就是不放气球,放风筝,就像沿海军民向金门马祖放风筝一样,风筝上可以系着一幅标语,还可以携一些传单从天上撒下来。这个方案要比头一个方案更切实可行。由于放气球而引起联想放风筝,而由放风筝突然间又想起了以前夏令营篝火晚会上放孔明灯的情景,是啊,若放孔明灯不是一件更饶有趣味的事情么?
如今要是用孔明灯来庆祝我们的“节日”,难道不是一件别出心裁的事情么?我们可以在孔明灯下面系一幅标语,假若不超重的话,还可以携些传单上天。放孔明灯比放风筝当然更来劲,而且,也是切实可行的。金从栋、袁芝青等人以前是少先队大队辅导员和骨干分子,他们可能跟阮雪娥老师学习制作过孔明灯,不妨让他们试试制作孔明灯。
为此,我召开了一个勤务组扩大会议,我特地吩咐肖进仕去找金老板,并交代他要陪同金从栋一起来我家开会,最好金老板还能够化装一下来。最近一个时期,特别是《红旗》第十四期社论《伟大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是我国无产阶级专政和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可靠支柱》发表之后,明白人就像吃了萤火虫一般肚里明白。实际上第十四期社论是对第十二期社论的否定,看来,“揪军内一小撮”的口号是错误的,中央正在不动声色之中转轨着。况且,革造会一伙人的倒行逆施愈来愈不得人心,他们明火执仗地到处搞打砸抢,到处冲击军区和军事单位,抢夺枪支弹药等,凡是头脑稍为清楚一点的人(包括革造会当中的明智人在内)都意识到他们这样做肯定是要犯大错误的。肖进仕和齐绍经过一番审时度势之后,终于又重新回到了我们新革会这个大家庭里,真是“浪子回头金不换”。我对于他们一句责备的话也未说,就当作压根儿没发生过这回事一样,一如既往热情地对待他们,充分地信任他们。《管子》曰:“海不辞水,故能成其大;山不辞土石,故能成其高”。不仅是我,其他同学对他们也一样,并没有歧视他们,我们的心是相通的,谁都曾有过彷徨、动摇、犹豫、困惑的时刻,这是可以理解的,由于这场文化大革命不可理解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我们互相间更需要增进理解,经常地谅解别人,因为谁也无法那么精明地理解那许多不可理解的事情。
除了韩继明人在战坂,我未通知他外,其他勤务组成员我都通知了,此外,我还叫袁芝青、徐雪真、黄明芳也来参加今天的会议。下午3时左右,同学们陆陆续续地都来我家,会议是在我的房间里开的。我的房间是朝北的,所以,下午窗户都紧闭着,我不时地从百叶窗叶子的缝隙窥视外面的动静。
人都来差不多了,就差金老板和肖进仕还没来,薛刚有些不耐烦地道:“怎么搞的,金老板还不来,大概不会来了吧,咱们开会吧。”
“不,他会来的,莫急吧,再等一会儿。”我说着,又走到窗口,从百叶窗的缝里往外面看了一下。
过了一小阵子,我听见外面院子有动静,就又凑近百叶窗的叶子看了一眼,果然是金老板和肖进仕二人推着车子从大门外面进来了。
我一边叫道:“是金老板他们来了。”一边我就赶紧开了房间的门,走到院子里去迎接他们。
今天,金老板化装打扮得真有点叫人认不出来了,他头戴一顶法国式的白色的硬塑太阳帽,又戴了一副太阳镜,身穿一件短袖白衬衫,那模样就像是那个化装成华侨巨商的洪常青。我一下去,就故意惊叫起来:“唉哟,从哪儿冒出个洪常青哟,金老板,你今天变成了洪老板了!”
此时此际,我房间的一扇窗门被打开了,屋里的同学都挤在窗口探头探脑着,刘友礼也从窗口叫下来:“金老板,你今天这身打扮简直就叫人认不出来了,是好像洪常青。”
自从七·二0事件发生后,因为九·一五的人扬言要捉拿金老板,我就叫他躲藏起来,今天是他第一次秘密露面,因此,同学们见到他都感到十分高兴,个个兴奋异常。
金老板也显得有些得意地道:“我今天打扮不错吧,在街上人家都认不出我是金老板,嘻嘻嘻。”
金从栋和肖进仕的自行车停在院子里的一棵龙眼树下上了锁之后,我就和金从栋大握起手来道:“好些日子没见你了,真想你呀,金老板。”
“我还不是一样,我做梦都想和你们待在一起,咱们是瓜不离藤藤牵瓜——谁也离不开谁。”
后来,我们上了石阶,进了房间,我又把房门关上,把窗门也重新关起来。由于金从栋的到来,致使房间里的气氛变得很活跃了,他进了房间,就跟许多人握起手来,连那些女同学他也毫不介意地伸出手,同她们握手起来,嘴里还说笑着:“雪真呀,你还是胖得像一只大皮球。”
徐雪真佯作嗔着地道:“金老板,你一见面,就这样不友好,可不好呀!”
“谁说我不友好呀?说你胖有什么不好呀?胖意味着健康,我们形容那些祖国的花朵,不是也常说胖得像大苹果、大皮球么?”金老板笑嘻嘻地说。
“金老板,什么东西一到你嘴里,鹅卵石可以变成珍珠,泥人儿变成金佛像,真是‘山鸡能唱凤凰调,盐煲豆豉都发芽。’”刘友礼揶揄他道。
“哼,我的嘴再厉害也厉害不过你的刀子嘴呀,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刘友礼巧舌如簧,正是‘三寸舌头一嘴油,哄得孔雀配斑鸠。’”金从栋也反唇相讥。
“你俩别斗贫嘴了,咱们现在开始开会。”我息事宁人地道,在大伙儿都肃静下来以后,我首先讲话说,“今天是我们新革会勤务组的扩大会议,今天人来得比较齐,是我们退出学校之后最齐的一次,连金老板也化装成洪常青来开会。”
我说着,大家都笑了起来,坐在金老板旁边的刘友礼也不安分,他伸手把金老板衣袋里的太阳镜掏了出来,在手里摆弄了一下,然后,一边把太阳镜往自己的脸上戴,一边问说:“金老板,你这太阳镜是从哪儿偷来的?”
“‘偷’?我金某人为什么这么贱,还要偷?难道我金某人就不兴有太阳镜么?须知,我金某人可是姓金的,人称金老板。”金从栋反驳道。
“喂,诸位老兄,现在是开会,要说‘相声’待会儿再说。”我制止他俩说,接着,我又继续道,“我们新革会战士被迫退出学校之后,这些日子,为了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为了捍卫伟大长城,我们仍然顽强英勇地坚持战斗着。我们几个活动点的工作都搞得不错,譬如,金老板和郑永铭两个活动点,他们都是战斗在革造会的心脏地带,经常在大桥一带张贴出标语和大字报,搞得那些红九·二、原子兵团惶惶不可终日,他们闹不清楚这是哪里的八·二九,又是躲在哪儿,殊不知我们这些孙悟空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咧。当然,由于我们的活动点比较分散,几个活动点基本上都是各自为战的,在行动上还不够统一协调,并且,都是采用各自不同的化名,因此,产生的影响还是不够大的。今后,我们要加强各个活动点的联系和通气,还要采用一个统一的代号以扩大我们组织的影响……”
“这个主意是不错的,我建议以后我们都统一署名为八·二九秋收起义部队,‘秋收起义’这个名字不仅有意义,还寓意着我们将在秋收的日子赢得胜利。”刘友礼插嘴道。
“对,就叫秋收起义,这个名字一语双关,好极了!”金从栋也嚷起来了,他又把脸转向刘友礼说,“还是你这个狗头军师头上点灯——高明,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