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集渔猎者用极其简陋的木制、石制工具甚至徒手徒脚采集猎捕食物以果腹充饥。所有食物,最初都是生食。《礼记·礼运》曰:“昔者……未有火化,食草木之实、鸟兽之肉,饮其血,茹其毛。”因年代久远,人们对采集渔猎的时空兴替存有较大分歧。但比较一致的看法是,采集渔猎者逐水草而居,靠山吃山,傍水吃水,从自然生态系统——森林(草原)、湿地(河流)、海洋中获得生态产品。自然生态系统的生产是元产业——第零次产业,提供了元产品——地道的生态产品。采集渔猎者就是收获者,收获自然生态系统提供的生态产品——植物生长带来的根茎叶、花果实,动物生长带来的肉蛋奶、毛皮骨。采集渔猎者是人类圈发展的先驱。当末次冰川消退之后,人类进入新石器时代,原始农业登上了历史舞台,人类圈星星点点的出现在生物圈中。这一时期,采集渔猎活动依然是人类的主要经济活动。因此,一般意义上的采集渔猎,包括上下相连接的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旧石器时代的采集渔猎——所有人类群体采集渔猎,这是一个伴随旧石器时代的漫长过程;第二阶段是新时器时代后的采集渔猎——部分人类群体继续从事采集渔猎,部分人类群体开启原始农业。旧石器时代是人类世来临之前的人类圈探索纪,而新石器时代是人类世拓荒纪。
水是生命之基,也是家园之基。水网,也是生命之网。四季有水,始终是人类圈发展的生态策略。湿地(河流)将山岳、森林、草原、地下水、湖泊、海洋连接为一体,成为淡水的主要来源。这是河流蕴育人类圈的生态逻辑。从山岳到海洋,河流开创了一条条“自然公路”。在运输水的同时,“自然公路”也运送人,运送货物,运送制度,运送文明。从空间角度分析判断,人类早期采集渔猎的生态空间,以及原始农业率先发端的生态空间,就是光热水土等生态要素易于聚集的优势空间——生态高产空间。同时,也是生态系统较易修复的空间。采集渔猎者选择了水与食物兼备的优势生态位,并立足优势生态位营造和扩张人类圈。早期的人类文明故事中,无一例外都留有“大洪水”的记忆,似乎在佐证不同的人类圈具有相同的优势生态位。地球表面是有限的,适宜人类圈发展的优势生态位也是有限的。森林(草原)-湿地(河流)-海洋是生物圈相互贯通的三大生态系统。采集渔猎者生存发展于森林(草原)-湿地(河流)-海洋生态系统的结合部——自然生态系统转换的边缘空间,兼得林水之利,博采森林与湿地、海洋生态系统转换空间提供的生态产品。当可采集渔猎的食物源远离水源时,获得生态产品的成本上升,以致于采集渔猎行为无效。自然生态系统的深处——重山峻岭、茂密森林、浩瀚海洋,往往被认为是布满荆棘、令人恐惧、值得警惕的风险之地,而自然生态系统交汇转换的空间却能给人以安全感舒适感亲近感。自然生态系统管理的任务就是控制边缘地带、治理边缘空间。
森林纪的生物圈如同是汪洋大海,人类圈就像汪洋大海中星星点点的岛屿一般。每一个岛屿,就是一个初生的人类圈,也是一个原生的文化圈。文化圈是人类圈区别于其他生物圈的根本特征。中国是东亚森林纪人类圈发展的火车头。中国的大地湾遗址、河姆渡遗址、仰韶遗址、半坡遗址、姜寨遗址……即是森林纪早期典型聚落。中华民族的上古传说人物,华胥氏、伏羲氏、女娲氏、神农氏……中华民族的人文始祖,就是在中华家园开拓人类圈的领军者。那时,不同区域间的联系非常少,且没有确定的形式,社会组织形态简单化。因文字书写系统尚未发育完成,人们口口相传着记忆中的领军者,并以其本领专长冠其名。华胥氏是中华民族的始族母,华胥古国的领导者,同时也是采集经济的集大成者。伏羲氏是狩猎经济的集大成者,伏羲“一画开天”,成功刻入中华文化的原代码。女娲氏是捕渔的集大成者,女娲补天讲述与自然灾害斗争的故事。炎帝神农氏是刀耕火种农业的鼻祖,也是原始农业的拓荒者。长期以来,人们传颂着“神农尝百草”的故事,如果仔细想想,在采集渔猎纪,以野生动植物为食,人人都在“尝百草”。
森林纪是原始农业纪,也是人类圈的拓荒纪。原始农业是以元产业——第零次产业为基础的第一次生产业——一次产业(农业是第一次产业、工业是第二次产业、服务业是第三次产业)。一般认为,原始农业起源,可能是因人口增长,以及长期的采集渔猎活动使得自然生态系统的边缘空间生产力、承载力下降,采集渔猎活动的半径越来越大,效率越来越低,需要开辟新的食物来源。同时,长期的采集渔猎生活,积累了与植物和动物打交道的经验,为驯化植物和动物——第—次产业提供了知识基础。我们可以换一个角度想一想,原始农业发生的另一合理且有趣的解释也许是,采集渔猎者在“尝百草”的过程中,发现了特别钟情的食物,并将其野生种逐步驯化,渐渐地变为人工栽培种,并形成了原始的种植业、养殖业。喜欢葡萄、核桃的驯化葡萄、核桃,喜欢李子、桃子、杏子、梨子、桔子,就驯化李、桃、杏、梨、桔,稻、稷、麦、黍、菽、桑、茶、麻、玉米、土豆,以及牛、马、驴、猪、鸡、狗、山羊、绵羊都是人们喜欢的植物和动物,也成为最早驯化的物种,也是早期农业的主角。当这些主角登场亮相后,人们就走上了定居农业道路。也可以说,农业只是采集渔猎者爱好的副产品。钟情、爱好是人类圈创新的重要驱动力。
原始农业者是刀耕农业、火种农业。人类是唯一学会用火的物种,火是早先有效的生产生活技艺。人类成功的用火技能,增强了人类圈在生物圈中的地位。早先的火用于烧烤食物和取暖御寒。后来,用于毁林垦荒、刀耕火种。相传“烈山氏”之子曰柱,为稷,自夏以上祀之。“烈山”就是放火烧山,“柱”实际上是挖洞点种的尖头木棒——后来发展为木耒。石刀、石铲、石锄、木耒是原始农业使用的主要工具。一般是二,三年之后,“烈山”之土肥力枯竭,不能再种植了,需要转移生产场地。因此,原始农业不仅表现为“刀耕火种”“火耕水耨”,而且表现出“迁移”“游耕”特征。从后稷到公刘,周族曾“游耕”于黄土高原腹地,后又定居农作于关中平原。稷为“百谷之长”(稷粟同物),后稷是周族先祖的名字,也是驯化粮食作物的人、中国农业纪的重要开拓者。树木的长势常常是土地肥力的标志。河流冲积的平坦地带,森林生长茂盛,在火烧之后能够提供更多的灰烬、持久的肥力,因而成为首选的耕作之地。这也是平原森林率先发展成为传统农业区的生态原因。全球各地自然资源秉赋不同,原始农业发展各有特色。约1万年前,西亚两河流域驯服了小麦、豌豆、山羊、绵羊,之后又驯服了黄牛;约八千年前,中国两河流域驯服了稻、黍、蚕、猪;约五千年前,美洲驯服了玉米、马铃薯、向日葵。以自然经济为特征的森林纪大约持续了八千年时间。中国森林纪——原始农业纪,一直延续到周代,经济结构中采集渔猎所获的生态产品所占份额越来越少,农业生产所得的农产品所占份额越来越大,农业经济逐渐替代采集渔猎经济,成为经济发展的主导力量。
注:本文为党双忍著《绿色未来——生态空间理论与实践》内容节选。2024年1月10日修定于磨香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