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末期,诸侯纷争,其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赵简子为了吞并古代国,精心策划、导演了一个大阴谋,并不惜以牺牲其亲生女儿为代价:他先是假意睦邻,将其女嫁于代王为妻,使代国对其丧失必要的警惕;随后,赵简子又散布自编的神话,说他一次外出,遇到了在上帝身边做事的一位神人,说是上帝赐给他以宝物,到了他儿子们主政之时便可得到;最后,他召集他的儿子们到一起,郑重其事地宣布:他将上帝赐给他的宝物画符以镇,这符就贴在常山(恒山)上,谁能上常山找到镇宝之符,看到宝物,这宝物就归谁。结果,他的儿子们都上常山去寻符找宝,大家都说咋找也没找着,唯有毋卹说:“已得符矣”!简子让毋卹说说是何宝物?赵毋卹说:“从常山上临代,代可取也。”由此,赵简子认为长子伯鲁无志,不及“狄婢”所生的毋卹聪颖高志,日后能顺利实现他振兴赵家的宏图大志。于是便废长而立幼,让赵毋卹做了太子。
公元前475年,赵简子去世,赵毋卹嗣位,是为赵襄子。赵襄子灭代心切,丧服未除,就北登夏屋(地在今山西省代县东北六十里),请代王。席间,使厨人为代王加食为由,突然用铜杓击杀代王及其随从,迅即发兵占领了代国。
赵襄子灭代之后,派使者迎其姐姐代王夫人回赵,代王夫人随使者上路不久,路过一座山下,代王夫人悲愤之极,流泪高呼曰:“代已亡矣,吾将何归?”随即拔下头上的筓子,磨之于山石,刺喉而死。代地的人们对这位忠贞的夫人非常怀念,就在她自杀处的山上建祠、塑像、焚香,以为纪念。并且,称此山曰“磨筓山”。
那么,这座“磨筓山”,到底是现在的哪座山呢?查一查历史地理书籍的记载,绝大多数都是不动脑子的传抄,以讹传讹,都记错了:
先是,郦道元在《水经注·水》篇说:“于延水又东南迳鸡鸣山西,《魏土地记》曰:下洛城东北三十里,有(于)延河东流,北有鸡鸣山。《史记》曰:赵襄子杀代王于夏屋而并其土,襄子迎其姊于代。其姊,代之夫人也,至此曰:代已亡矣,吾将何归乎?遂磨筓于山而自杀。代人怜之,为立祠焉,因名其山曰磨筓山。每夜有野鸡,群鸣于祠屋上,故亦谓之鸡鸣山。《魏土地记》云:代城东南二十五里有马头山,其侧有钟乳穴,赵襄子既害代王,迎姊,姊,代夫人。夫人曰:以弟慢夫,非仁也;以夫怨弟,非义也。磨筓自刺而死,使者自杀。民怜之,为立神屋于山侧,因名之曰磨筓之山。未详孰是?”
《水经注》的“存疑”两说之载,是具有明显的倾向性的。所以,此后的地理志书,就依《水经注》的倾向性说法,多载鸡鸣山为代夫人磨笄自杀之处。如:
《隋图经》云:鸡鸣山,在怀戎县东北,本名磨筓山。昔赵襄子杀代王,其夫人曰:“代已亡矣,吾将何归?” 遂磨筓于山而自杀。代人怜之,为立祠焉。因名其山曰磨筓山。每夜有野鸡群鸣于祠屋上,故亦谓为鸡鸣山。《太平御览》引录同此;
《通典·州郡八》记:怀戎,汉潘县地。有鸡鸣山,本名磨筓山,赵襄子灭代,其姊磨筓自杀,因为名。代人怜之,立祠,有群鸡鸣于祠上,故名鸡鸣山;
《读史方舆纪要·直隶·保安州》载:磨筓山,州西(应为‘东’)北二十里。《史记》:赵襄子姊为代王夫人,襄子灭代,夫人磨筓自杀于此,因名曰磨筓之山。代人怜之,为立祠,每夜有野鸡群鸣祠屋上,亦谓之鸡鸣山;
韩湘亭编著的《历代郡县地名考》亦说:鸡鸣山,在直隶宣化县东南,一名鸡鸣山,即古磨筓山,每夜有野鸡群鸣于上,故名;
《中国古今地名大辞典》不仅存疑,两说俱录,且又作想当然的古史附会,产生了新的错误说法。其原文如下:
鸡鸣山,在察哈尔宣化县东南,亦作鸣鸡山,即古涿鹿山,黄帝败蚩尤于此。《水经注》“〈魏氏土地记〉曰:下洛城东北三十里,有〔于〕延河东流,北有鸣鸡山,赵襄子杀代王,其姊摩筓于山而自杀,因名其山为摩筓山。每夜有野鸡群鸣于祠屋上,故亦谓之鸣鸡山。”一云:唐太宗北伐至此,因鸡鸣而名。山产煤,现由平绥铁路局开采。
以上所引古籍之载,都是一种错说的传承。其理由如下:
第一,赵襄子杀代王而迎其姐姐代夫人回赵,是在公元前的475年。是时,赵国都城在晋阳,也就是现在的太原。而迁都邯郸,则是在事隔八十九年以后的事。如此,从代国都城赴晋阳,走得是代国都城东南九宫口、经走马驿、到倒马关方向的古道,而绝对不是从代国都城往东北的鸡鸣山方向,走居庸关大道。因此,《魏土地记》的记载是正确的,代夫人磨筓自杀之处是古代国的马头山下,而不是鸡鸣山下;
第二,马头山在代国辖地之内,距代国都城只有二十五里。而鸡鸣山则距代国都城200多里,从来就不是代国的土地。赵襄子杀代王迎其姐姐回赵国之时,鸡鸣山属于燕国辖地,代国人如何能到燕国的国土上建祠纪念代国夫人?所以,郦道元在《水经注·水》篇对鸡鸣山或为代夫人磨筓自杀处,是一种无据的推测;
第三,宋代以来的一些历史地理典籍,在记述唐代以前处于燕代地域的历史遗址、历史地名常常产生错误,其重要的历史原因,就是自石敬瑭将幽蓟一十六州地送于契丹后,整个宋代都未能收复这些失地。所以,在记述唐代以前的一些历史遗址与地名时,往往是不分对错地照抄前代典籍,再加以主观臆说。正因为如此,关于代国夫人磨筓自杀之地的记载,除了北魏以前的《魏土地记》之外,就只有唐代的《括地志》与《元和郡县图志》两书。两书所记都是除了引录《魏土地记》的记载外,又按唐朝实际建置载:“磨筓山……在蔚州飞狐县(治所在今涞水)东北百五十里。”
《元和郡县图志》是在很大程度上受《括地志》的影响,而《括地志》则是按贞观年间的实际地名经一定的实际考查而写成的,所以其准确性就较其它地志书籍为高。
第四,郦道元在《水经注》中的倾向性记载,是受到了鸡鸣山建有北魏文成皇帝拓跋濬的奶娘昭太后祠而产生的。
文成帝的奶娘常氏,是辽西人,入宫后,太武帝拓跋焘就选她做了其孙子拓跋濬的乳母。因为这常氏抚养太武帝的爱孙极其“慈和履顺”而且在一次宫庭事故中,又“有劬劳保护之功”。到拓跋濬登上北魏皇帝的宝座后,就尊常氏为“保太后”——也就是保姆太后的意思。不久,又将“保”字改成了“皇”字,称“皇太后”,与文成皇帝生母的称呼一样了!
北魏和平元年(公元460年)四月戊戌日,这“皇太后”常氏崩于寿安宫,于是,问题也就来了:常氏为乳母,虽被皇帝尊称为“皇太后”,但毕竟不是皇帝的亲生母亲,既不能葬入皇陵中与其父长眠,也不能安葬于皇陵之侧伴君于地下。当然,这常氏亦是聪明人,没有被“皇太后”的称呼叫糊涂,死前,就曾留下过遗言:要求文成皇帝将她送回东北老家安葬。而文成皇帝拓跋濬呢,则引太武帝葬其乳母于崞山另建寢庙享祭的故事,与送回东北老家安葬之间,来了一个折中:从北魏国都平成(今山西省大同市)送常氏棂柩往东北的方向,于五月癸酉之日葬常氏于鸡鸣山,上谥号曰“昭”,史称“昭太后”。并在山上为其乳母建庙、塑像、置守陵户二百于山下,每年四月忌日,请和尚摆水陆道场,大做颂功佛事,以为纪念。由此代复一代,就逐渐形成了每年四月初八鸡鸣山赶庙会的地方性习俗。
鸡鸣山的昭太后祠内所塑的昭太后坐像,正是一名中年贵妇人怀中抱着个小男孩的形象,而郦道元虽为北魏官员,则不知道发生不久的北魏宫廷史事。面对代地马头山因距战国初年历史已近千年,代夫人祠早已无存,而鸡鸣山昭太后祠则新建不久,香火正旺的情况,他就在疑惑之中产生了倾向性的错误。
至于明代以来典籍误传鸡鸣山得名,是由于唐太宗北征,夜宿山下,闻山上有鸡鸣之声不绝于耳,因命之曰“鸡鸣山”,则是无根附会。因为此事涉及问题较多,为着行文之便,我们将另外详说。
综上所考,鸡鸣山原非代国夫人“磨筓”自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