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姑妈


  我的姑妈        
方彭
1.苦难的浙江家乡
 
我四岁那年的春节,妈一定要拖着我,先去姑妈家拜年,过年初一
规矩是要去外婆家拜年的。我的两个姐姐,都直接去外婆家了,她们
走的是三角形的直线,我们走的是两条斜线。也许幼儿时我不认知,当时
还不认识她,似乎她从来不回娘家的。她家在市镇的大街支弄口的转角处,
住在前客厅里,一个天井。姑妈见到我十分高兴,显得十分喜欢我,用“阿
君”称呼我,显得亲近和宝贝我表示自家人,我姓方她也姓方,
我是男性是她们方家的根,方家曾是衰落人家,她从我身上看到了希望。
我们来看姑妈是不准备吃饭的,还要赶到外婆家去,但新年新势,我又
是第一次去她家,她总要给我弄点吃的东西,她赶紧到天井菜地里,摘来了
几片替菜叶。这是一种长叶子的菜,叶子后,菜根再会长出新的叶子来,替代摘去的叶子,所以替菜,这种菜现在不见了。姑妈先是支
开了我的表兄表姐,去别处玩。姑妈从缸里拿出一条年糕,切成片用菜叶
 煮成了炒年糕。
姑妈把炒好的年糕放在桌上,叫我吃,我说哥和姐呢?她与我妈同声说;你就吃吧,,两个大人也没有吃,我一个人就吃起来。我们家只吃汤年糕,或泡饭年糕,炒年糕我还是第一次吃,味道特别好,菜是冬天长出来
的又嫩又滑爽,油是提纯了的菜籽油,不像我们农家,杂质较多的自产油,
虽是素的,也口福,至今仍有影响,似齿留余香。
姑妈和我妈说了很多,我都听不懂。离开姑妈家时,姑妈拉着我的手,摸着我的头,盯着我看不够,最后她坚定地说;方家有根了,方家出头之日了。,她的眼睛都湿润了,母亲最后和姑妈说的话,我到是听清楚的,妈说;你什么走?姑妈说快了,但具体,你不要来了,此时妈拿出用手绢包好的东西,塞在姑母的手里,姑妈没推诿,说;我也不客气了,真是雪中送炭呀。
我们离开了姑妈家,在路上我说炒年糕好吃,我们什么再来姑妈家,妈忧愁地说,我们不会再来了,她们要去上海,我说为什么?妈说你们小孩不懂,我缠着她,不停问为什么?妈只好说你姑父好久不寄钱来,他们在乡下已快揭不开鍋了,只去上海闯荡了。今天给你一个人吃炒年糕,已尽了她最大的力气了,姑妈把方家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你知道吧。
我对妈说,过去我怎么没见到过她,今天还是第一次,妈了一声,方家是她的娘家,也是她的丧心地,姑妈十多岁那年,一场瘟疫,遭到家破人亡,姑妈生于1904年,算来那正是1917是西班牙大流感的一年,全球死了一亿一千万人,五千万。流感传染到中国死了六千万,江南死得多,有五千万,太惨烈了。据传邻村高巷的一户大院的富贵人家,全院从主人到佣人和马匹无一幸免,大门紧闭,无人敢尸体。马在江南是有人的身份象征,牛才是江南农村的耕地畜力,马拉不动湿地的犁,和碾米的大石碾,只能供江南有人家玩,骑着高头大马招摇过市,疫情中马栓在柱中,无草可食,只好吃地下垫着的竹席而撑死。
姑妈对娘家怨恨,又巴望见到复兴的一天。
1916年先死了祖母,1917年我的大姑妈,当年19岁已是女当家了,有一天,天还未亮,就忙着农家的炊烟,烧水又饭,她到柴间去抱了一梱柴回来,遇上冷风,就一病不起,紧接着祖父也死了,全家大人莫名其妙都死了,剩下13岁的小姑妈,现在的这个姑妈,和我9岁的父親。方家村里无人收留,姑妈只好就被镇上人收养为媳,父親被邻村的姨母收留,方家也散了。
姑妈从离开方家后,没有回来过,她在镇上生活也並不顺心,公公是个风水先生,算是社会人士,但家中无田地恒产,只能维持一般的生活,姑父在上海打工,收入不稳,因此日子过得绷绷,更不想回伤心的方家了,她想等到出头的一天,一定再回去,这一等,等了一辈子,再也没回去过。她去上海闯荡,也只是过着紧张的生活,无暇再回绕的故乡方家。
 
2.到上海去闯荡
 
1945年,我的父親积劳成疾去世,他在上海从学徒做到账房先生,人生有了曙光,积了点钱,原计划带全家都去上海,开展自己的事业,但结果因病致贫,化光了积蓄,人也死了,计划落空,家庭留下的五口人,失去了顶梁柱,生活立刻陷入了困境。
姑妈此时,伸出了援手,叫我去上海,由她来护养我。她家在上海落脚不久,基础不稳,家中人口也多,入不敷出。她还去弄堂里,打扫卫生,做脏活,
重活,以弥補生活开支的不足。但她接受了我这个侄子,又增加了他们的负担。她不让我当他们家中的帮手,做童工,而斩钉截铁地对我讲;你马上给我去读书,比我大的表哥都为家做事,而放弃学业,成了文盲,而让我去读书?何等的对我眷顾。
      我到上海己是八月底,那时各校招生早已停止,她想方设法要去办理入学,不然要耽误一年正好有个新办学校,还可报名,但离家太远,她很有魄
力,坚定地说,学校再远,你也要去。
      社会的现实是很殘酷的,我只读了三年书,本来有稳定的生话,但姑
病,化大钱治病,死后又治丧,使经济清了零,我只能走过去浙东人常走的一条路,去当学徒,学会吃饭本领。
       战争年代就业困难,企业不敢用工,也不愿用工,我在家耽误了一年,最
后还是姑妈上门,去请我父亲的师兄帮助,才当上了学徒。姑妈为我添置了新衬衫,新短裤和新的回力球鞋,铺盖也是新的,还有新席子和新帐子,她要让我体面一些,不让我显得寒酸但有些,打扮不像徒,像学生了,我知道这是姑妈对我这个侄儿的关爱。
      有一年姑妈家济略有好转,当年他们准备了丰盛的年夜饭,姑妈一定要把当学徒的侄儿叫回来,吃年夜饭,那天吃得很晚,她怕我回去市轮渡要停了,回不了浦东,很不放心,一定要我到后打电话给她报平安,好在她家和
我们店里都装有公用电话。我打电话给她,只听见她高兴的笑声。
 
3.姑妈的关爱与巴望
 
      我分到了一套工房,她高兴,侄儿可以独立有家了,那时她已八
十岁的人了,特地从南市老城厢,换了不少车,赶到上西南角的城郊来道贺。她拎着新篮子,装着许多菜碗、饭碗、调匙、筷子,每个碗上都刻着字,还有一瓶酱油,一瓶豆油,讨个吉利,让方家样样都,巴望方家好起来,她真是用心良苦。
      我工作调动到市政府,做普通的工作人员,她女儿告知了她,她兴奋地从
董家渡走到外滩,见正门有解放军站岗,她寻到福州路30号,市府门卫同志小张,把她了,是上访的老婆子,她说来寻侄子的,小张与我都住普陀区,平时很熟,小张请她坐在会客室里,他会去打电话叫你侄儿下来,姑妈见我来了十分激动,阿勒彭君你出头了,我说:我还是一样做生活,你老远走来辛苦了,我们聊了十多分钟,有人叫我有事了,姑妈说;。你忙我看到你很开心,我也回去了,,我叫她不要走了,乘车子回去,她连说乘车子,乘车子,我给她她不要,我想这次她一定会开心的去乘车子的。
她到了家,在公用的灶头间里,自豪对邻居讲,我侄在外滩市政府工作,有解放军站岗,还有门卫,他们打电话叫他出来见我,,她显得十分。′神气,也难怪,在老人的旧眼光里,那地方似乎是衙门,侄儿在那里当差役,她脸上有光呀。
当我的女儿结婚时,她已经九十多岁了,兴奋极了,从南市赶到徐家汇的建国
宾舘贺喜,为方家大喜而高兴我女婿的日本老板,为这个高寿老人来贺喜十分开心,特地向我姑妈敬酒,结果被我侄子们,把老板灌了一通,大家甚觉欢乐。
4.姑妈在美丽的故乡安息
 
       姑妈九十多岁时耳朵有些背,眼也有些花,生活在小表妹的家中,她不能
做什么事,但她每天认真的把晚饭烧好,每到下午五时,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地把拉线开关拉好,让电饭煲接上电,等在工作的家人回来,她饭也烧好了,她总是高声说:饭烧好了,脸上露出滿意的笑容,觉得自己活着还有点价值,还能为别人服务,活着还有用,这是老年人最好的养生之法。
姑妈在九十五岁时,终于在无病无痛中无疾而终她死前最操心的一件事,是叫小辈们把她死后安葬在方家的山上,让她从哪里来,再到哪里去。她生前想等着回方家,返回故里,但没等到,死后她要落叶归根小辈们遂了老人的心愿她的儿孙辈20余人,浩浩荡蕩扶着骨灰盒,送到她的故乡。她的侄子为她作了落葬的安排,我的大弟出力修建了坟墓,为使她后人兴旺,他还进穴烧热墓穴,我小弟为那么多人,准备了一顿丰盛的豆腐饭。她的儿孙们,把她的骨灰安放在刚修好的陵墓里,和姑父的棺柩在一起,墓前树着石碑刻着他们的名字,我家父母的坟就在它的下方,让他们在此相见。
     她的儿孙们都没有来过这里,墓在山岙里,山边就是农舍,山又连着
湖,湖又着山,湖水像一个硕大的洗脸盆,从瀚海的湖面极目展望山,是分辨不清山上树技,只见绿染尽了大山,逶迤起伏,它的上方是雾水?还是云层?在游动着,这使第一次到此地的儿孙们心旷神怡。他们又进了两位表兄弟家,从楼下到楼上,打开窗,窗外风景似画一声,开窗见画,开了所有的窗,窗外都是画,这风景太美了。
小辈们不曾想过,美景在一百年以前是险境,你们的祖母就是在仙景下,瘟疫中着的,却遭受着磨难而离家的。
     江南在古代文人心中是畏途。是他们贬后流放去的地方,去前就要设宴哭别,等待报丧。韓愈被贬流放潮州,他嘱咐侄儿,收好吾骨瘴江边杜甫的梦李白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江南瘴疠地,逐客无消息。美丽的江南却有着如此威胁。但时代变了,科学进步,人类昌明,病瘟已被人类制服,今日江南多静好,社会更加繁荣,美景更加灿烂,姑妈驻足在今日的家乡,你可安稳
就在美丽的故乡安息吧
 
                                                                               2022.6.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