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是生意,生活是生活


 

又到了笋子旺发的季节,在这个两省交界的三不管地区,皖南人家家户户上山淘金的活都开干了。每年的开春,这是雷打不动的活,就是你的单位,你的客户有天大的事,每年的这个季节,你休想留住一个打工的,这种情形还有在下半年山核桃收获的季节也是如此。除此以外,你要在镇上是找人干活,一般的情形就是去棋牌室,而在开春时节,这是不可能的。

开笋的季节比较的漫长,这是因为这个浙皖两省交界叫作仙霞的小镇虽然镇子不大,但四周的山岗面积不小,全镇地域超过120平方公里,接近旁边浙江一个小县城的全区域面积。山村人家,当初划分承包地时,村干部一般以一个山头来计数,面积少则几十亩,多则几平方公里。这些山地,最初基本是毛竹林地或细一点小一点的早竹林地。这些竹子每到开春时节,漫山遍野的竹林便呈现“雨后春笋”的景象。

最早钻出地皮的是早笋,就是那些山岗下方平原地带的小笋子,每年大概是在清明前后就可以挖掘,其合适生长挖掘的时间大约是一个月左右。当然在这之前,也就是年前年后,山上也没少见偷偷摸摸的挖笋人,那多半是在毛竹山上挖冬笋的家伙,干这活既需要体力,更需要技术,因为埋在地下的冬笋不好找。俺有一次跟着小舅子去孔夫关的山上挖冬笋,半天才掘到一两颗小笋子。

如果遇到笋子的大年,仙霞街上,几乎家家户户门前堆积如山的笋子。这些年,早笋先于毛笋产业化了,就是家家把扒掉笋壳的笋卖给专门腌制和烘干早笋干的商人,一般的价格都在每斤一元以下,今年因为疫情影响收购转运和消费,特别是上海的市场突然萎缩,产地仙霞每斤早笋的收购价都跌到五毛钱了。

小镇虽小,闲人多少也有几个,所以每当早笋开剥的时节,闲人们都扎堆帮人干活。几年的流水下来,一般的规矩是以剥净的笋子称分量付加工费,俺到仙霞的这几年,每年的价格都维持在每斤二毛钱左右,一个健康的男人或者女人,一般每天能剥到一千斤左右,也就是每天能赚个200元钱。

但这钱真是不好赚,剥笋的家伙一旦坐下,除了吃喝拉撒,基本不动位置了,干的活跟工厂流水线上一个样。但仙霞的年轻人基本去城里的流水线上混了,剩下的大都是六七十岁的老头老太了。这些老人们手脚慢一些的,需要晚上一两点起床直剥到天黑,才能剥到200元钱,中间还必须有山民源源不断的来卖笋子。

这钱也不是现钱,收笋子的商家必须要等到加工笋干的商家卖掉笋干之后,才能统一结算给剥笋子的这些辛苦人,一般这一圈生意经下来,都在每年的年前年后结算了。好在笋子加入市场的周期足够长,剥完早笋之后,马上就有一种叫红壳笋的品种又下山了,这大概有一周左右的活。

然后就是山民从毛竹山上运下来的“抱角笋”也可以剥个一周左右。所以这些职业剥笋客只要身体不出意外的话,每人每年赚个万把块辛苦钱是可以做到的。

所以每年的剥笋挖笋季节,有一身手艺的仙霞人是请不到的,他们每天基本在山上忙活,或者在山下剥笋,去年的这个季节,给俺造房子的那些工匠或者小工都不见了人影,好在包工头是仙霞人,每年的这个季节找不到干活的人早在他算计之中,但苦了俺眼巴巴的等待大神们的回归。

种地的人都知道,每年的清明以后,无论是山上山下,还是田间地头,万物复苏,都是需要劳力伺候的季节。也就是人工最值钱的时候,一些人既要伺候山上的竹子,又担心误了地里的农事,比如各种蔬菜种子要及时的下种,稻谷要准备浸种,夏玉米要下地,田间地头的活不是一般的多,但剥笋壳赚现钱的机会一年也就这一回,各种利弊权衡之下,只好每天拖着疲惫的身子骨见缝插针去地里伺候庄稼。还好,俺去年把在仙霞定居的窝给造起来了,今年有足够的时间伺候我那两亩地的庄稼,镇里的人都在剥笋壳的那会儿,俺把一亩地的玉米都下种了,因为时间足够宽裕,俺甚至把各家门口堆成小山一样的笋壳顺便都拖到了玉米种子上盖了起来,以防止无处不在的那些大小鸟啄掉种子。

盖笋壳这活也不好干,毕竟前后需要十几车的笋壳,大约一百多袋,大部分是用化肥袋装起来的,俺得把这些百把斤重的袋子运到租地,然后用肩膀扛到地里,再一一撒在种子上。仙霞清明后就没下过一滴雨,那些种子若没有笋壳的保护,估计早被破鸟啄尽了。今天总算下了一整天的透雨,估计明天去地里看看,俺的玉米和花生还有田坎上一大批的倭瓜冬瓜丝瓜黄瓜种子都该露出头了。

这个季节,除了地里的活,仙霞人其实还可以搞一些别的副业。比如山上的毛笋,大的都长到半人多高了,把毛笋扒拉下来加工一下晒成笋干,既是自家安然过夏天的一道美食,也是赠送亲友的上好礼物。俺前后上了三次山,第三次正在挖毛笋的时候,一个比俺年纪大的老者开车上山要没收俺的锄头和笋撬,俺前两年上山都没遇到过这种事,因为俺总是挑那些毛笋比较密集的地方挖,基本遵循山民养竹子的规矩。可能是俺的一口外地口音得罪了山民,这家伙态度十分蛮横。

好在一会儿俺老婆赶到了现场,好说歹说才让俺把车开下山了。

还有上山采茶也正是时候,那些人民公社生产队年代开在高山上的茶园,如今因为山高路难爬,茶园都没人管理,这倒也好,没人施肥没人喷农药,可以放心的采摘。仙霞的那些老头老太也非常想去山上,但是笋子这边也确实脱不开身,只好偷空去采一把回家。俺老婆是采茶能手,前后去山里采摘了几次,只是她上不了高山。俺们这有个叫马壕的山头,有一千多米的海拔,生产队里的茶叶漫山遍野都是。上山需要千辛万苦,一般人都爬不到茶园,只有大马力的汽车才能绕远路把人带上山。可惜俺山路不会开,只好在山下那些同样没人采摘的茶园里让俺老婆整了一些回家。

这种野山茶最大的优势就是年代久了,茶叶醇香,久泡不淡,如果配上仙霞的山泉水煮茶喝,胜过保健品。

还有山上的蕨菜,无论哪个山头,你都可以随便采摘。这种蕨菜在西湖边的楼外楼酒店里煮成汤,其实也就丢了几根蕨菜下去,美其名曰“西湖莼菜”,那一碗水菜要价百十元,在俺这,不用花一分钱,采几个小时就可以摘个十几斤回家。

等忙过笋子这个季节,山上和地里还有无数的野货和珍宝,如果认得这些货,依然可以换成钱。但是仙霞人懒得去理会,忙完笋子的事,两个月里都没摸牌了,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他们要忙活在棋牌室里了,因为再过几个月,山上的山核桃也要伺候了,“劈山”也是很辛苦的活,就是每株山核桃下面必须清理干净,特别是各种杂草,再后,秋天的果实熟透了,那就要上山把他们弄回家,又是很辛苦的活。每年抽空打个牌,必须的么。

人是这么的辛苦,仙霞人倒是很会照顾自己的身体,特别是在吃的方面。祖祖辈辈下来,仙霞人积累了几样绝活一样的东西。

食物首推“清明粿”。清明粿很有仙霞特色,艾草是不用说了,野外随便找,山上的特别鲜嫩。最关键的是粿子里的馅,腊肉是冬天腌下的,都是自家养的土猪腌的;山上的毛笋刚开市的时候,竹子特别鲜嫩,切成丁,合着地里种的细叶芥菜腌的咸菜,还有老豆腐等配料。清明粽子的皮是每家自己打造的,每年清明前后,在外的仙霞人一定要回家,祭祖其实只是个由头,大吃一顿母亲包裹的清明粿并带走一批到外地,才是仙霞人回家的真正动机。

还有马上就要来临的端午节,照例各地都要包裹一些粽子以纪念先人。但是仙霞的粽子很特别,里面除了裹进去江米外,还必须去山上砍回一种叫“黄金柴”的树根,砍回来后烧成灰,裹粽子的时候掺进去一些灰,吃起来还真是别有风味。有些人吃粽子,如果吃不到黄金柴灰,宁可不吃。

仙霞还自产白酒,每年的春秋两季,用荞麦、玉米、稻谷、高粱和青稞等都可以酿造。仙霞人酿酒有天然的优势,那就是柴火漫山遍野都是,山上的木头还特别经烧,这比别的地方酿酒节省下许多成本。可惜的是俺现在基本不能喝白酒了,要不存在家里三五年的荞麦酒那是要多香就有多香。如果喝酒时配上仙霞的那些特产,几乎可以成酒仙。

其它如腊肉,挞锅,糍粑等带有仙霞特色的土产也都值得品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