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帝“乘龙升天”是怎么回事?


 

 

 

 

黄帝“乘龙升天”是怎么回事?

                 曲 辰    唐淑云

 

        关于轩辕黄帝“乘龙升天”之说,是黄帝史迹诸谜之中比较广为人知的一个。因为,千百年来,人们一直在为此打一场没完没了的笔墨官司。言之者,引经据典,描绘得活龙活现,有鼻子有眼,真好似连自己都是亲眼见到过的一样,对此深信不疑。也有一批人,还专门进行烦琐的考证,以言“首山”、“荆山”、“鼎湖”在什么地方,而为佐证。直搞得连古代帝王寿终正寝,也言为“圣驾龙驭”或“龙驭宾天”,意思是也如同轩辕黄帝一样,骑上神龙,飞升上天,作天庭里高贵的宾客去了。这,不仅在古代是如此,在今天也如此,就连在海内外广为发行的刊物,不是也将谈黄帝“乘龙升天”的文章作为正面宣传材料而刊载么?可见,这轩辕黄帝的“乘龙升天”之说,其影响是很大的。而驳之者呢,从古至今,也不断有人著文广证博引,申述自己的意见,他们或刊刻成书以传后世,或发表于学术刊物而作争鸣。如清朝乾隆年间,有位叫张照的刑部尚书,就言“黄帝亦入耳,非能乘云驾风,长生不死,如彼所言神仙者也”,并在重新校刊《史记》之时,将此载于书首;现代学者吕思勉先生,在他的著作《先秦史·五帝事迹》之中,指斥“黄帝乘龙升天”之说为“明明极不经之语,偏能引地理以实之,真俗所谓信口开河者也”。并由此而怀疑到《史记》之载,是否为太史公之原文,大叹“史事之不实”。至于张维华等,则由此而言在中国的历史上,本无黄帝其人。这也倒干脆而又干净,凡是搞不清的事,就都不存在了。

        但是,事情偏偏又不是那么简单的。在中国历史上,自古就有轩辕黄帝史事的记载与流传。这不仅幸存下来的先秦典籍中有记,考古发掘中发现的先秦著作有载,而且,秦汉之际的诸子百家都言黄帝史事,太史公司马迁又经考证,将黄帝史事撰述于《史记》之首,世代的中国人都尊黄帝为祖而自称其裔胄。这又怎么能够轻易地就否定得了呢?如此,轩辕黄帝是否“乘龙升天”,作为一个历史之谜,仍然需要我们来彻底搞清。

        其实,谜者,迷惑也。惑者,乱也。只要我们对一个史事的不同解释,溯流而上以求其源,就不难弄清事情的原委,以解开其谜,还历史于本来面目。纵观古今不少文章,言黄帝“乘龙升天”者,其引证多据《史记》之记。驳之者,也多据《史记》所载。同样一部历史著作,为什么到了不同观点的学者手中,竟会引出两种截然不同的记述,得出两种互相对立的结论来呢?这就得从《史记》作者的写作态度、《史记》所载的历史资料是否可靠、以及引录者的史料使用是否正确来进行分析了。

我们知道,司马迁父子两代为史官,他继承父志发愤述史,占有的史料是极其广博的。更重要的是,他著述态度极其严肃而认真,既不逢迎权势而虚美,也不为帝王将相而隐恶,更不与圣人同是非,而是注重考信实录,接着历史的本来面目去记述史事。故,博极群书的西汉经学家,目录学家、文学家刘向和文学家、哲学家、语言学家杨雄,都一致称赞司马迁有良史之才,“服其善序事理,辨而不华,质而不俚,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一部《史记》为历史的实录。至今两千多年以来,《史记》所载史料的可靠性非但没有受到否定,而且,随着古文字研究及田野考古事业的发展,倒是越来越多地得到证实。先前,在我国史学界疑古空气大炽之际,人们认为殷商属于历史传说时期,且文字也还是处在形成阶段中,司马迁所记述的商代史事是靠不住的。但自甲骨文被发现和研究后,却证明司马迁记述商史确有所本。到目前,通过考古发掘及古文字的研究,证明司马迁从西汉之时上溯一千五六百年,所记商代世系基本准确;在关于夏文化的考古探索中,又不断证明司马迁所述夏史不虚。作为生活在两千多年以前的古代史学家,在追记上古史之中,能够作到如此准确,这是与他严肃的治学态度分不开的。

比较而言,记述史事古人作伪较少。但上古之人因受认识事物的历史局限,受原始思维影响颇深,故记述古史多涉于神异。司马迁在应用这些史料之时采取了极为审慎的态度,他自己就说过:“至《禹本纪》、《山海经》所有怪物,余不敢言之也”。他在记述五帝事迹之时也如此。那时候,学者们都谈五帝的事迹,但由于年代久远,比较可信的《尚书》等史籍所载,又是起自唐尧以后的事,缺黄帝、颛顼、帝喾的史料。而学者们虽多言黄帝之事,又往往杂有神异之词,使人难以尽信。孔子倒是著有《五帝德》、《帝系姓》,可有人又怀疑不是圣人之言而不传。于是,司马迁就循史传五帝活动之迹,“西至崆峒,北过涿鹿,东渐于海,南浮江淮”,到有关历史遗址、遗迹之地进行实地调查。结果,他经调查、采访而得到的材料,都证明《尚书》、《春秋》、《国语》、《五帝德》、《帝系姓》等所言五帝史事,不仅可信,而且事理至明又有灼见,只不过有些学者不去深加考究罢了。因此,他就撰写了《五帝本纪》,冠于《史记》之首。

按史料所载,司马迁至少有两次到过涿鹿,并登桥山以察黄帝葬处。故在《五帝本纪》中,特别载明:“黄帝崩,葬桥山”。至于有人据此而言“当时社会上言黄帝之事者甚多,作为一个撰写历史的人不能不写”,“司马迁写黄帝本纪,是费了极大周折,有不得不写的苦衷”的,黄帝事迹“未必是真实的历史”,“不可当作真实的历史来看”的说法,则是大可商量的。因为,此说既不符合司马迁述史的客观事实,也丝毫不能说明包括《史记》在内的古代典籍所载黄帝史事都不是实际历史,同时也歪曲了司马迁为别嫌疑、明是非、定犹豫而注重考信实录的审慎治学态度。与其他事物一样,史事中是有不少信疑之间事,倘求实,就必须细加考究。要考究,就必然要费些周折。若依“费了极大的周折”,便断定是“有不得不写的苦衷”,就不可信。那岂不是等于说,只有那些不用考究、不费周折的信口雌黄才最可信?

         那么,司马迁在《五帝本纪》中明确地记载:“黄帝崩,葬桥山”,而为什么有人却偏能从《史记》中引出所谓黄帝“乘龙升天”的“证据”呢?说起来,这真是叫人笑破肚皮的荒唐事!

事情是这样的:在人世间,身无衣、肚无食、受尽他人欺凌的人,往往厌生而求死;而衣锦绣,食美味、为所欲为,役使他人的人,则往往求长生。古代帝王中梦求长生不死者数不胜数,汉武帝是最为出类拔萃的“杰出”代表。他好鬼神,信方士,服丹砂,求不死,最突出而又集中表现在兴封禅这件事上。坚信“人固有一死”的司马迁,对此当然有自己的明确看法。于是,在《史记》中,他就以自己扈从汉武帝封禅一十三载的亲见亲闻材料,写成了一篇《封禅书》,专记汉武帝信方士、行封禅、求不死的客观历史事件。如方士李少君自言其长寿,人们以为他是神人,汉武帝听到后便召见了他,指着官中的一件铜器问他是什么时候的东西。李少君说:“此齐桓公十年(器),陈于柏寝”。后来人们一看那铜器上的铭文,果然是齐桓公时器物,于是一宫人都大惊,越发相信他是神人了。李少君便大吹起牛皮来,说是炼丹砂可以成黄金,用这种黄金做食器而饮食便可长寿,长寿了就可以见到海中蓬莱仙岛上的仙人,见了仙人再进行封禅,就能够长生不死了。并说古代的轩辕黄帝就是这样做的。不料,后来这位神仙般的人物竟然病死了!而汉武帝则以为李少君没有死,他准是故意丢下一具尸体为假象,自己则化去了;之后,又有一个叫少翁的方士以鬼神之方见汉武帝,说他能使汉武帝见到神人。于是,武帝就封他为文成将军,给了很多赏赐。但汉武帝却总是见不到神人。李少翁先是说这是因为皇宫中的房屋陈设及被褥等都不像神仙之所,所以神人就不来。武帝就命入画了云气、神车之类来装饰宫殿,结果,还是见不到神仙的到来。少翁又说用绢帛之书喂牛,牛肚里就会有奇书出现。果然,这样做了之后,杀了牛,从牛肚里得到了一本很怪的“天书”。汉武帝觉得奇怪,有所怀疑,经过一查,原来正是这个方士弄虚作假,欺骗汉武帝。武帝一怒之下,就把这个方士杀了;其时,胶东王死,其妃康后,一无子嗣,二有淫行,觉得地位已危,就想以其媚取悦于武帝,便派方士栾大去活动。方士栾大与少翁是同师,此人不光长得高大漂亮,并且有谋略,敢于吹大牛皮而又表现得极为真实。他对武帝说:他曾到海中见神人,神人嫌他地位低下,又伺候的是一个诸侯王,不配给他长生不死之药方。他曾想报效皇上,但又怕走了少翁伏诛的道路。一心求长生的武帝听了,立即撒谎说:少翁是吃马肝死的,你要是能给我搞到长生不死的药方,我怎么能不爱惜你呢?于是,栾大就对汉武帝说:要是能取得神人的信任,不光可以变黄金,长生不死之药可以得到,就连跟神仙往来也能办得到。只是,要取得神人的信任,就必须使派去求神人给药方的使者具有相当高贵的地位,并且成为皇家的亲属,佩有印信,神人才愿意接见,这才能与神人通言。不然,那是白搭。

   一心想成神不死的武帝自然信其言,就封栾大为“乐通侯”。又把卫长公主嫁给他,使他成为驸马。还刻了“天道将军”、“五利将军”等六金印给他,赏金万斤!就这样,栾大以能吹牛皮、能言鬼神之事,数月之间就“佩六印,贵振天下”了。于是乎,海上、燕、齐之地的人们,个个都满有把握地宣称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搞到不死之药,轻而易举地就能见到神仙……而汉武帝兴师动众、劳民伤财、旷日持久的大规模封禅活动,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折腾起来的。其时,汾阴有个巫师,说是他在为民祠祭后土之时,见到地上有个钩子一样的东西,一挖,便挖出一个宝鼎来。这个鼎非常大,并且和别的普通鼎不一样,没有任何文款。这个巫师将此伟大的发现报于官吏,官吏报告给河东太守,河东太守又报告给汉武帝.汉武帝就举行了极为隆重的典礼,将这个“宝鼎”迎到了甘泉宫。就在这时,又有一个燕地的方士叫做公孙卿,说自己有一册神书要交给皇上。武帝召见他以后,问他此书从何而得?他说是有个叫申功的人交给他的,并说申功这个人常与神仙来往,曾受黄帝之言,曰:“汉兴复当黄帝之时。汉之圣者,在高祖之孙,且曾孙也。宝鼎出而与神通,封弹……则能仙登天矣!”接着,公孙卿就讲了一段轩辕黄帝乘龙升天的故事:

      “黄帝采首山铜,铸鼎于荆山下。鼎既成,有龙垂胡髯下迎黄帝,黄帝上骑。群臣后宫从上龙七十余人,龙乃上去。余小臣不得上,乃悉持龙髯。龙髯拔,坠黄帝之弓。百姓仰望黄帝既上天,乃抱其弓与龙髯号……”

         汉武帝曾有位极受宠爱的王夫人(《前汉书》载为李夫人)。她死了之后,差一点没把武帝想疯!直想得茶饭不思,形容憔悴,恨不能令其再生,曾要方士李少君千方百计使方术以求见面。但求不死之心又胜于爱老婆百倍,当他听方士公孙卿讲了“黄帝乘龙升天”这个神乎其神的故事后,异常激动地叹道:“嗟乎!吾诚得如黄帝,吾视去妻子如脱屣(鞋)耳!”

在《封弹书》中,司马迁详细记述了汉武帝行封弹“遍于五岳四渎”,“而方士之候祠神人,入海求蓬莱,终无有验。而公孙卿之候神者,犹以‘大人迹’为解,无其效。”就连武帝自己,也觉得受了方士们的捉弄,“益怠厌方士之怪迁语”的历史事实,对历史上一场大规模的封弹活动,作了历史性的正确结论。他以如刀之笔,活龙活现地刻画了方士们为求富贵,迎合皇上喜好,鼓起如簧之舌,胡说八道,撒谎骗人而毫不脸红的丑恶嘴脸,描绘了汉武帝梦求长生不死,信方士,行封弹,被人捉弄的愚蠢之举。对汉武帝进行了入骨三分的讽刺与嘲笑!在《封弹书》的结尾,司马迁饶有风趣地说:“余从巡祭天地诸神名山川而封禅焉,入寿宫侍祠神语,究观方士祠官之言,于是退而论次:自古以来,(凡)用事于鬼神者,(由此而)俱见其表里!”

然而,自《史记》问世之后,竟然从古至今都有那么一些人,或引记述汉武帝封弹活动的《封弹书》中方士公孙卿信口雌黄的“怪迂语”,大谈轩辕黄帝如何“乘龙升天?,并附会甚么“荆山”、“首山”、“鼎湖”、乃至“龙须沟”等等地名,以证其说。到了现在,大约该着去详细考证黄帝所乘之龙,到底有几十列列车之长了!因为,高增安先生就说,一个紧挨一个地骑上7000多人,那龙也总该有一截子有零有整的尺寸才行的;而持相反意见的,则又据此而怀疑“《史记》之文,不知果为(太)史公元文否”。或言:“龙是传说中的神物,未有见者,乘之升天,纯是幻想”,因而得出一个“黄帝……是原本无其人,无其说”的结论来。对此,我们该怎么说呢?倘使司马迁再生,视此,也该哭笑不得了。我以为撰写这样文章的同志也明白这样一个道理:轩辕黄帝既是我们的祖先,他就是人而非神。既是人,就不可能去乘那本属子虚的“龙”而升天。

考高先生之文义,当是想以介绍黄帝陵之角度介绍轩辕黄帝的历史功绩,但这又无法解释通黄帝都于涿鹿,为什么死后要葬于千里之外的陕西、甘肃交界之处,说不清这个问题,陕西的黄帝陵也就难于介绍。于是,不光引证了《封弹书》中方士公孙卿所讲的荒唐故事,而且又不得不“发展”它一下:其一,就是按方士公孙卿之语,群臣后宫从上龙者,原文为“七十余人”,高先生发展一下,成为“群臣后宫从上龙七千余人”;其二,因这个本来就自相矛盾的故事说,黄帝铸鼎于荆山下,鼎成之时有龙降迎黄帝的。这似乎以地点为“荆山”才对;然后这故事紧接着又说,“群臣后宫从上龙”者多少人,这又好像地点为涿鹿。但荆山也好,涿鹿也罢,都距陕西甚远。于是乎,就索性让那条“黄龙”腾空而起,飞到“陕西中部上空”,再降落一次而落到“桥山”,然后让黄帝与大臣们来一番“诀别”。这才让“黄龙再度腾空跃入云端”……

        那么,陕西的“黄帝陵”究竟是怎么来的呢?对于这个历史之谜,我们将在《桥山为何有三次大搬家》一节中揭开谜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