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两老人


   

方彭

我从儿子家里出来,向黄浦江边的滨岸绿地走去,前面的天间有两个高高的架子,架着长长的一条直线,在太阳照射下形成的一条彩带,它就是徐浦大桥,我向它走去。

今天恰好是农历十二月八日,腊八节,又是大寒日,太阳刚露出来,又从云雾中退去,凌厉的西北风有些刺脸,我还是沿着江边的栅栏,边看江景,边向前。

江上只有快被水淹没似的驳船,装的都是建筑材料,装到满负荷为止,船边都快近水面了,岸上人见到似像水上飄着的树叶,这里是黄浦江的末端,来往的船只不多,也未见客轮,吨位都很小。

江的两岸都是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的,开发得很好。

绿地设置的座椅上,因在上班时间,坐着的都是老者,问了一下都是外他来沪定居的新上海人,他们的子女都在上海工作。多年前,在外环线以外买房,价格低,他们买得起,现在黄浦江边的房子,成了景观房,价格比市区还贵,涨了近十倍,他们也成了富翁。上海真是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呀!

我一直走到桥底下,旁边有个轮渡站,对面就是浦东的三林渡口。这天不巧它们停行维修,等二天再开放。一个老者从市区赶来,只得扫兴而归,我与他同行了一段,他要去公交车站,我要走回家去,先是闷着走,后来他先开口了,

"你多大了

我如实讲了,

他也说了"比你少四岁,"

我问他,"去浦东做什么?",

他说;"过江还再乘车去乡下 ,老家里的生产队撤了,我家乡有土地权,要作价结算"。

他去的地方我似乎很熟悉,过去属江苏省,是同事周秋兴的家乡。我说那里我有认识的人,几十年了不知你知道否?

他讲:"你说叫什么名字,"

我说:"叫周秋兴"

他眼晴一转说:"认识,是我们队里的,好像他讲起话来有些口吃,人长得不高,他当时家中有一个母亲三个子女对吗?他的辈份大,我要叫他公公,"

"现在还在吗?"

"死了好几年了,"

"那三个子女好联系吗?"

"我离家乡去部队很少回家,现在告老回乡到上海,住在市区。不是这次乡下催我去办手续,我是不会去的。

1959年时才20冖岁去部队的,我知道周秋兴公公是那时的情况,现在的情况都不知道了。

他倒对我好奇起来,你和我公公是什么关系呀?我们俩快走到公交车站了,他叫我停下来,大家再聊聊,先停在人行道上,但有碍别人行走,他叫我与他一起到公共自行车的停放处,在车缝中他向我探问,我说周因不能每天回家,住单身宿舍的,是我的同舍,也在同一个办公室,是我的同事。他是人事干事,又是党的组织委员。

1958年反右后,我们单位组织大家一起去参观一个新工地,有人说房子好高呀,我讲现在美国能造几十层的摩天大楼,与我们同去的有一位刚从机关调到企业来的人,他按排做庶务工作,感到不被重视,心中耿耿于怀,正想寻衅找事呢,跑到区委组织部告密,以陷人求荣,讲了我在工地讲的话。

此时与我讲话的那人,突然对我呀了一声,"你闯祸了,这在当时形势下,算是崇洋媚外,弄不好要处理的",

我说是的。我发觉与我聊的人虽八十多岁了,但他反应很快,思维敏捷。

不久组织部就找了周秋兴这个组织委员,叫他处理此事,周又找到我,我说我讲过的,但那是新观察杂志上刊登的,不是我的发明,新观察的主编,谢觉哉是老革命。

那个与我聊的人又插嘴"说"是毛主席的老师",看来此人什么都懂。

我还把杂志给老周看了,周说:“你就是逞强,什么都知,以后与你无关的话少说”,这事也就结束了。如遇到不明事理者来处理,那我要吃苦头了,从此我很感激老周,对我的公正处理。

那人说:“我公公在当时真的为人正直,是好人”。

我又对他说老周后来调到区服务公司,当党委书记,是有二千多人的企业。

他接过我的话题,“喔唷,服务公司是管公共服务行业,理发,沐浴,旅馆,照相,饮食业,人员挺多的”。他对行业很了解,我对他肃然起敬。

我再讲了1962年职工支农返乡,周当时是党的领导,要动员符合返乡政策的职工回乡,但他也是在政策范围内的人,他要带头表率是肯定的,当年他也回了农村。我讲到此事,他很惊讶,他过去并不知晓周返乡的事。

他感叹地说:“据他所知,返农的这些人后来的结果都很苦,他们四五十岁的人,农活己吃不落了,只好受苦”。国家为了整体,也牺牲了一些人的利益。

我又讲六二年热天,我去他家看过他,他又瘦又黑,烟也不抽了。他见我满头大汗,拿毛巾让我洗脸,那毛巾已由白变黑。

他又插话,在城市早就丢脱了,在农村呀……”

他问我你在那里工作?

我说:我去了外地,又回上海,最后落脚到财办。

他说:财办权大得很,除了工业就是财办了,统管财政,金融,商贸等。

这位八十多岁的老人,知识面太广了,我很佩服。

我问他:你搞什么工作的?

他说:我在情报系统

喔!怪不得你样样都懂。

他说他1959年才二十岁到部队当兵的,进军队的中专校,毕业后本派去台湾,由于形势变化,分配去了别的部队,我没去再报考军校,我去了著名的军工高校,陈昊苏是我的同班同学。

因工作关系少来家乡,你今天的介绍我受益匪浅,对家乡特别是对周秋兴公公的情况更了解了,我要谢谢你。

公交车来了,他要回市区,我也要回家吃午饭,我们就分别了,只知他姓余,其他都来不及问,他已踏上了车子。